洛阳江府。
自那日朝廷围剿之后，江府奇迹般地留存了下来，然而却是人际凋敝，再无往日胜景。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一向闭紧了大门连侧门都不怎么开的江府大开中门，一早就在街前铺了一条百丈红毯，城中百姓最喜热闹，知道这等情形必有蹊跷，不到午时就聚拢了一堆好事之徒。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就有一堆锦衣卫缇骑簇拥一位戴着面具的大太监慢慢行到了江府门口。
“圣上有旨，着河南府江天雄接旨！”
这太监的声调怪里怪气，不光是尖利，更带着一股口音，洛阳城的百姓见多识广，却也听不出这是哪个地域的音调。
像安排好的一样，这边太监刚一说话，那边就稀里哗啦地跑出来一堆人，江天雄走在前面，端的是龙行虎步，不见丝毫老态，比起之前好好先生的做派，更显出一股凛然的气势来。江天雄缓缓走到太监面前，跪下接旨，这一幕看起来却是分外违和，明明江天雄的表情甚为恭敬，礼节也一无疏漏，但不知怎的却带着一股桀骜之气。
这太监不以为意，照样念起了圣旨：“朕躬履邦图。厉精治本。参赞万微之务。遴求四近之贤。闻洛阳城河洛大侠江天雄，挺王佐之才，负人伦之望，特封正三品京师团营提督，授昭勇将军。尔其罄一心而翼戴。副四海之具瞻。勉勤猷念。庸副旁求。”
江天雄埋首接旨道：“草民江天雄接旨。自此之后，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念陛下恩宠。”
“嘿嘿，江大侠起来吧，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为圣上服务了。”
“哪里哪里，这官场中事还要请玄公公多多指教，草民可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草民？江大侠可不能再叫自己草民了，您以后就是堂堂正三品的武官了。”
“玄公公取笑了。”
两人一边言谈一边走进江府，说不得要一番好茶好酒伺候，围观的群众咂咂嘴，既为这太监的好口福，又为皇上的大手笔。
武林中人当官过去不常见，但如今既有道士当锦衣卫指挥使，又有铸剑山庄庄主当工部主事，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了。可皇上的这一手还是让有识者暗自心惊，东厂大势早成，如今攻略武林更是风头无两，今日皇帝将之前风波中的河洛大侠拽上朝堂，估计就是为了制衡东厂督公。
“哎，看来以后的江湖和朝堂，都要不平静了。”
“是极是极，不过只要不打到洛阳来，管他谁当官不当官的。”
百姓有了谈资，仿佛这几个小时的空等就有了价值，一路行来，皆是纷纷扰扰。
然而外界之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玄公公一没喝上茶水，二没安歇片刻，喧嚣还未散去，这人就跟着江天雄入了一处密室。
“城主，您这一手下得妙啊。陈崇英的老底着实是不干净，属下只是捅了几个盖子，就把皇帝老儿的尿给吓了出来。知道陈督公一心想要他的江山社稷，这老家伙却是坐不住了，连夜就来找老奴问计。按咱们之前的计划，我给他招呼了叶孤那几个小子，但这老家伙还是不放心，非要找个实力高强又有名声的大侠。”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玄璃公，你是不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这……”
西厂虽然饱受东厂压制，西厂老大玄公公也是名声不显，但他好歹也是看着当今圣上长大的人，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和陈崇英，有谁敢这样和他说话？
但眼前这位可以，江天雄不仅可以这样敲打他，就是真的打他一顿，玄璃公也得生生受着。
气氛微微有些僵持，正当玄璃公犹豫是不是该跪下认错，门外突然传来了推门声。
以江府之大，能进密室者也只有两人，江天雄眼神一凝，随即无奈地道:“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门外的敲门人已经入了门，却是一位稚童，看面相不过总角。
玄璃公低下头来道：“少主来了。”
“父亲，势已经变了，天意也该换另一种方法解了。”
“哦？”江天雄不置可否，自家的小子虽然号称神童，但终究还是太过幼稚，天意城的来历放在这里，要达到目的从来就没有亲身下场的说法。
自古天意高难问，若是真的入了场，就有了破绽，更何况他们的对手半人半神，己方的任何小动作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如何掩饰如何涂抹自身的真实目的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
“我日前与白马寺方丈辩难，我问他如何看临济禅师的那句偈子‘看取棚头弄傀儡，抽牵全藉里边人’，大师指了指自己的心，回答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大师虽不知天意，可我还是悟了，若无因缘，我等自然是傀儡一般，可现在线已经被人剪短，我等也就不必再守天意。”
“你！好生荒唐。”
江瑜昂首以对，喝道:“任天意如何高深，我只有一句相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言即发，旱雷震耳。
江天雄抖了一抖，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痴儿啊……”
乐山地宫。
“让我来？”夜叉脑袋晕晕的，看着都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没错，就是你，你扮成白洁，来当白莲教的偶像，啊不，圣女。”
台面上两大势力互相制衡，只有死硬的正道分子仍恪守武林潜规则，既不愿向邪教俯首，又不肯为朝廷卖命。
现在回想起来，无因大师和卓人清之所以那么轻易地接受了夜叉，也并非忘掉了正邪之分，而是因时制宜，属于无奈之举。
朝廷兵锋所指，武林第一大派武当成了一群死剩种，禅武之宗少林在嵩山绝壁苟着，正道武林的两个顶梁柱已塌，由不得剩下的小门小派矫情，故而才有了现下的局面。
但都余却是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势力。这个门派能在当下的局面保存泰半实力，靠的既不是天险也非是龙王级别的无敌实力，而是像白莲教这样扎根基层，接一股地气。
没错，就是丐帮。
丐帮中人急公好义，在历代帮主的带领下可以说是纪律严明价值观坚定，他们视昏庸的天子为死敌，隐隐对上了东厂，更是做出过打击倭寇营救被冤的戚大将军等事。
而对天龙教，前代帮主柯降龙是多年前打伤过龙王的狠角色，根本不可能像那些小门派对圣教望风而降诚心归附。
说实话，就算是这两方合力想对付丐帮，也没那么容易。其他门派的高手，自持武功，往往在武林有偌大名声，也就和红尘有了断不开的联系，朝廷可以轻松地用出威胁暗杀的手段。
但乞丐们……
你能杀得光乞丐吗？拿锦衣卫和乞丐们打游击战，毋宁是不现实的选择。随着天龙教与朝廷的斗争上升到战争的层面，乞丐只会越来越多。比起白莲教的信众，藏身于城市暗处的丐帮倒更像是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杀之不尽，断之不绝。
以丐帮为引，恰可串联起剩余的正道势力，在两强相争的时候谋得一丝战机。
白莲教武力不行，但搞人脉关系却是一把好手，握住了白莲教，还愁找不到丐帮？
白莲教新圣女白洁，年纪轻轻就有准五绝的实力，这等貌美如花又武力高强的天才圣女不是偶像，还有谁能当偶像？
这筹谋自然要和这群女人说个分明，白妙音想把白莲教拖出乱世征战，少不得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们不让你们白莲教打头送死，只是借借你们的人脉和名声，难道不是很良心吗？
听了都余的计策，两大一小的美人和其余几只咸鱼皆是目瞪口呆。
都余扫了眼那些迷迷糊糊的三流武者，只见他们的表情像是开了染坊，五颜六色地变个不停。
“你们已经听了这么多，总之这贼船是肯定上了，至于能在这艘船上谋得什么地位，还是要看你们的表现。是愿意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山贼，还是愿意当正道联盟的创始人，这选择，没那么难做吧？”
“对了，忘了补充，山贼是肯定要死的，辅佐创立正道联盟大概也是要死的？”
都余摸了摸手中的魔刀，表情有些微妙。
话都说到了这里，这群咸鱼还有什么话好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一个个只能哭丧着脸接受了都余的好意。
大体的计划已经定下，但细节还需要商量，众人照旧回了之前的客栈，静静等待白莲教后续人马的到来。
只是各自的心情，和一天以前那就截然不同了。
……
“死荆棘，你这是想把姐姐甩开好做自己的事，是也不是？”
夜叉在那些人面前给足了都余面子，不得不说，准五绝层次的武力是十分强而有力的威慑，既然这位名声在外的女魔头都支持他的胡闹，那胡闹也就变成了正经计划，剩下的人就是再多长几个头也不敢反对。
可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夜叉就恢复了真正的本性，这位强气御姐的冷视，恐怕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安之若素。
都余更是心中连呼卧槽，他这个异想天开八字没一撇的正道联盟，本来就是一石多鸟的计划，其中最小最不起眼的目的就是暂时甩开夜叉的跟随。
可没想到这位生了个七窍玲珑心，不说不要紧，一说就戳破了他最心虚的一部分。
哎，不对，老子跟你又没啥关系，干嘛要心虚？
都余整理了下心情，想着编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姬无双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冷视变成了凝视，凝视又酸出了泪花，都余只觉眼前这位老姐的年纪，不是那不可说的**岁，反而像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
编好的谎话就在嘴边，可愣是说不出口。
都余叹了口气道:“的确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夜叉倒也不恼，只是继续问道:“为一个女人？”
卧槽卧槽！都余惊了，她怎么知道自己想趁这个机会去找许清澄？
“你不用说了。我只想问一句，你和我，我们究竟有没有可能？”
画风急转入八点档，都余哪经历过这种直球朝脸招呼的攻击，脑门都有了汗。拒绝吧，心里还有点不舒服，接受吧，又自觉对不起……对不起个屁啊，我和许清澄有半毛钱关系。
但心念一转又到了自己的身份上，游戏者和npc谈恋爱？这种一看就是悲剧的展开，自己真的有必要让它开始吗？
那边还在等着答案，能在对方的沉默中保持这么久的耐心，毋宁是爱到了极深。
看着夜叉绝美的容颜，都余终于知道了答案:“无双，你……真的了解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