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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冤家路窄

醉菊丸生下来的那天,把接生婆婆和一屋子的女仆吓了一跳,甚至于捧在手里看了半天才估摸出哪是脑袋,哪是屁股。肉呼呼的一大团,没半点声音,当众人都以为这孩子早已胎死腹中的时候,醉菊丸哇哇哇哇的开始哭了,声音就像窗外树上的乌鸦。

醉菊丸本名叫做宫本大熊,宫本氏在当地权贵一方,醉菊丸是宫本春雨唯一的儿子,十房妻妾但凡有一个争气的,恐怕醉菊丸都不会活下来,因为宫本春雨对于这个丑陋的儿子打心底里厌恶,以至于从没给醉菊丸请过一个老师,也没定过一门联姻。

醉菊丸并没有因为缺少家庭的关爱而对自己的童年感到悲伤,恰恰相反,他的童年比起其他那些大名贵族里的孩子要快乐的多,在那个封建贵族礼仪严谨及苛刻的年代,醉菊丸的成长环境的确算得上是奇闻。

宫本春雨对醉菊丸的放任在外人看来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无论打架斗殴、离家出游、贪杯宿醉,都显得漠不关心。每每有家臣暗示宫本春雨“长此以往,有染族谱。”之类的谏言时,宫本春雨都大袖一挥,怏道:“我只此一子,若连勇莽都不配拥有的话,族谱虽无染,族人却遭欺。”此后,也就再无人敢对醉菊丸的胡作非为横加干预了。

宫本氏的宿敌,乃是临县的松尾氏,两家长期为领域的划分和农田的所有权兵戎相向,更多的时候,宫本氏都以绝对的优势获得胜利,这也让松尾氏萌生了暗杀宫本春雨的念头……

人的行为和想法总会在未知的厄运到来前有种莫名其妙的反常,也许是内心灵魂的表露,也许仅仅是一时兴起的作为。

那日,宫本春雨在武场练剑,无意间看到了躲在门口偷看的醉菊丸,随即收招定式,冲着他喊道:“男子汉要光明正大,我们宫本氏的人从来不需要躲躲藏藏!”

醉菊丸拖着木刀低头走了进来,伏地跪倒,不敢出声。

宫本春雨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儿子了,此时看到醉菊丸身上不知何时落下的大小疤痕,心里一泛酸,眉头一皱,语气缓缓地问道:“现在身上有受伤的地方吗?”

醉菊丸很少能听到父亲同自己讲话,更何况是和蔼的嘘寒问暖,身子不禁一颤,随即赶忙摇了摇头,醉菊丸虽然鲁莽成性,但在父亲面前毕竟还是没有勇气直言相对,生怕回答的不得体而遭到训斥和责备。

“没伤就好。”宫本春雨一边擦着手中的刀,一边说:“站起来,去那边挑把刀过来。”

醉菊丸“哦”了一声,赶忙照做,在一旁的刀架上取下一把白色太刀,恭恭敬敬的回到宫本春雨面前。

宫本春雨“唰”的一下抽出自己的刀,身子成进攻姿势,对着醉菊丸说:“现在和我战斗,记住,要拼全力,像所有背负着宫本氏的祖先一样,认真的对待敌人。”

醉菊丸的胸口怦怦乱跳,他甚至不确定刚才自己听到的内容和自己理解的是否一样,故而满脸疑惑的楞在那里。宫本春雨生来就是火爆脾气,看到自己的儿子和痴子一样呆若木鸡,心中不快,举剑当头就劈,来势凶猛,力道狠辣,醉菊丸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甩掉剑鞘,“当”的一声,硬是拦下了这一刀。

宫本春雨一惊,没想醉菊丸的的速度竟如此的快,而且臂力过人,这一刀被拦下后,反倒震得自己虎口发疼,退后一步看着儿子,若有所思。

醉菊丸有些惊慌失措,赶忙双膝跪倒低头不语。

宫本春雨的心里其实挺欣慰的,儿子顽劣莽撞,平时打骂家臣之事时有发生,但对自己还是极为恭敬的,此外,虽然自己从未给儿子请过一个老师,但从刚才那一记格挡来看,不仅老练,而且纯熟,虽然姿势粗劣,但却可以看出是实战中最为实用的格挡方式。

宫本春雨显然被儿子激起了兴致,对醉菊丸说道:“真正的武士,每一个动作都不能多于,如果你的剑鞘向我袭来的方向甩的话,接着再做拦刀和进攻的双准备,战局就会由被动化主动,你明白了吗?”

醉菊丸心头一热,对于他来说,这种关怀的点拨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可惜每次梦中的父亲都如恶煞一般,追逐着自己。故而听到父亲的话,精神大振,眼睛里闪着光芒抬起了头,笑着点头大声说:“我知道了,多谢父亲大人指教!”

宫本春雨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在一瞬间被定格在醉菊丸的脑海,成为了他一生最为珍贵的记忆。

宫本春雨本打算接着和醉菊丸过招,却听见他的肚子咕噜一声抱怨,无奈的把刀收进剑鞘,从一旁的茶台小桌上端过一盘“枣花米糕”递给醉菊丸,威严又不失关爱的说:“吃完东西赶快回去睡觉,别像个夜猫子似的四处乱逛,改天我们再切磋,你还差得远呢。”说罢,宫本春雨转身走了出去。

醉菊丸抿着嘴,热泪盈眶的看着父亲背影,强忍着哽咽道别:“父亲大人……请慢走。”

宫本春雨没有回头,举起手摆了摆,算是告别,然而就是这一次告别,在父子二人之间却成为了永别。就在当夜,宫本春雨被松尾氏派来的忍者毒害了……

醉菊丸得知这一消息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鞋子都不顾穿便向父亲的屋邸奔去,跑到宫本春雨的尸体前,双脚已是鲜血淋淋,他一头跪倒,双拳狠命得砸着木榻,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逃离开那张悲痛欲绝的脸孔,落在宫本春雨的尸身上。

正在此时,穿着丧衣的家将跑了进来,慌张的禀报:“主公……少主、夫人。松尾大军已向我城推进,现不足五里。请尽快定夺军令。”

三侧室原田夫人在家中地位甚高,听罢之后豁然而起,大骂道:“阴毒之辈最拿手的果然是趁火打劫!”转身蹲下对醉菊丸说道:“大熊,你父亲戎马一生不曾惧怕过任何敌人,如今他被奸人所害,你做为他的唯一儿子一定要振作起来!真正的仇人已不足我们五里,你要继续在这里留眼泪,还是去战场上为氏族命运而流血,自己做个决定吧!”

醉菊丸缓缓站起身,对身旁侍者说:“取父亲的刀来,我要斩了这些混蛋的头来祭棺!”

原田夫人赶忙拦道:“你不能用你父亲的刀,马上作战你是要吃亏的,来人!把主公的天摩长戟取来。”

没过一会儿,取刀的侍者带着宫本春雨的太刀回来了,醉菊丸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抓过刀就跑了出去,跨上坐骑,连盔甲都不穿就招呼着将领冲出了城,以至于原田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木已成舟了,急得她站在廊下直跺脚,面部表情显得极为复杂和不安。

后来的结果出乎了醉菊丸和一干家将的预料,宫本氏一方近万人的队伍在前进的途中遭伏击,兵败如山倒,几个亲信将醉菊丸强行掩护走,逃入深山腹地。据后来知情人透露,原田夫人早已和松尾氏的主公“松尾长野”背地有染,害死宫本春雨的正是她寝房中的冰糖水。醉菊丸逃亡后,整个宫本氏族遭到屠戮,宫本春雨的尸首也被丢进了城外的“万汇河”,原田夫人因没有守护住宫本春雨的那把太刀,在宫本城沦陷不久后,也被秘密处死了。

死如死灰的醉菊丸遣散了亲信随从,悲伤的站在山腰俯瞰那片曾经繁荣、温馨的乐土,宫本春雨的笑容依旧映在脑中,让他情不自禁的泪湿满襟,孤家寡人使复仇变得遥不可及,怀揣着无尽的遗憾和颓废,醉菊丸一路北行,不知走了多少天,最终昏倒在一间山中的铁匠铺前,被这里的主人宫泽英雄所救,并认识了天菊丸、鬼菊丸、乱菊丸,从此潜心修行,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返回故土,斩尽仇人。

“醉菊丸”的名字是宫泽英雄给予的,因为宫本春雨所留下来的那把刀,正是隐世百年的“酒王之刃”,为了避免松尾氏赶尽杀绝,再加上醉菊丸酒量非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故而“宫本大熊”的名字从此便被“醉菊丸”所代替了。

此时,醉菊丸压低了斗笠帽檐,独自走在八幡城的街道上,四周笑语欢声,叫卖更迭,让他或多或少想起了曾经的宫本城,那时候自己左手抓着一大串章鱼烧,右手拎着一壶烧酒,游逛嬉笑,当真惬意的很。而如今,自己却是个被通缉的要犯,并且还要为着装及样貌犯愁,这里人多眼杂,招摇过市难免被认出,所以,尽快换掉一身的行头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醉菊丸的身材如果想买到衣服真的是个难题,他逛了整整三条街没发现合适自己的衣裳。到后来,索性不看店铺了,干脆满大街的找和自己身材体貌差不多的路人,掳到暗处强行扒下来一套,随后再将其敲昏,这样即省时,又省力。

但事实是,满街也没见到一个如同自己一般身材的人,醉菊丸有点急躁,步履加快,四处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暗巷的肉铺里,找到了一个和自己身材相似的屠夫,那屠夫比自己略微年长,双手拿着屠刀奋力剁着肉馅。

正当醉菊丸想把屠夫哄骗出来时,那肉铺的后门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地递进来一封信件。那屠夫警觉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匆忙的拽过信件,藏在怀中。紧接着将两把屠刀插入腰间的皮囊中,转身走了出去。

醉菊丸在肉摊前面看得真切,看到那屠夫从后门转了出去,他也赶忙跑向房子后面跑去。只见那屠夫匆匆向南边疾跑,像是发现了自己,又像是急着赴约一般。醉菊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容易才发现身合适的衣裳,绝对不能让猎物跑掉,绝对不能……

那屠夫跑到湖边一处开阔地后,终于停下了脚步,双手按着膝盖,弓着身子大口喘气。醉菊丸没想到那屠夫跑得比兔子还快,如果不是自己脚力好,没准还会被他给甩丢。此时他的眼里除了屠夫那身粗麻布衣外,什么也容不下了,而且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眼下正好没人,所以直接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起,落到了那屠夫面前。

“哇呀!”屠夫一声惊呼,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借着月光,打量着醉菊丸,战战兢兢的问:“你……就是‘暗宫’的使者……松尾大人?”

醉菊丸心里一动,松尾?!这个姓氏在日本国很小众,难道……

醉菊丸稳了稳心神,缓缓的问那屠夫:“你对我了解多少,对暗宫了解多少?”

那屠夫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但随即似乎想到了某层含义,故而很讨好的说道:“您既然问到了这个问题,我只好如实回答了,暗宫四大红夜的排名,虽然松尾大人您排在最后,其实在民间一直就是最极具争议的问题。松尾氏乃皇族支脉,从血统来讲已经凌驾于其它三位之上了,更何况松尾氏曾今‘铲宫本,灭近藤’,踏平了美浓的半壁江山,那是何等的荣耀哇,如今虽然……虽然向‘蝮蛇’称臣,但霸气与皇者风范依然为世人所乐道,松尾的后人也都个个堪称乱世豪杰,大人委身暗宫……其实,其实是屈尊了。”

醉菊丸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的横肉不断抽搐着,“铲宫本,灭近藤”,没想到父亲一死,世代交好的近藤家也遭到了讨伐。松尾氏你个大混蛋!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那屠夫越说越夸张,越说越离谱,根本没在意醉菊丸脸上的表情,说到最后还反复强调:“大人,我从来不去奉承和攀附任何一个贵族,卖肉的心中都有一杆良心称,谁是谁非,谁功谁过,看得最为清楚,刚才我所回答大人的内容,可都是世间百姓的真实想法,我是万万不会杜撰的!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和指示尽管说来,我自当照办就是了。”、

醉菊丸看着那屠夫令人恶心的包子脸,面无表情的说:“脱!”

“啊?大人指什么?”屠夫一头雾水的问。

“把你衣服都脱掉,我就信你刚才所说的。”醉菊丸当然也不是傻子,只有让屠夫自愿脱掉,继而避免打斗,才能换来一件不至于破破烂烂的衣服。

屠夫眨巴着眼睛,解着胸口的扣子,无辜的说:“大人,我有妻室,你看能不能……”

“我呸!”醉菊丸心里像爬满了蚂蚁一样的恶心,厉声骂道:“混帐家伙,你说什么你!”

屠夫嬉皮笑脸的把衣服赶紧丢给了醉菊丸,忙说道:“松尾大人误会了,如果只是件衣服这么简单,送给您是我的荣幸,您有什么吩咐和指示尽管说来,我自当照办就是了。”

醉菊丸点点头,对屠夫说:“一看你就是老实人,在这个时代,诚恳很珍贵啊。”

屠夫附和道:“大人说的极是。”

“既然如此,你现在用旁边的石块把自己敲晕。”醉菊丸一边穿着屠夫的衣服,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

“啊?!”屠夫光溜溜的木在原地,看了看地上的石头,又抬头看了看醉菊丸。

“赶快敲啊,你可只有一次机会,第一下如果敲不晕,可别怪我不客气。”醉菊丸一边把刀插进裤腰中,一边对屠夫说道。

屠夫缓缓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上下掂量,咧着嘴咽着唾沫,兀自发呆。

醉菊丸看着好笑,赶忙催促着:“快敲啊你,一定要用力敲向后脑,放心吧!不会死的,想当初我们四菊浪人没少敲那些山匪的脑壳,顶多醒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罢了。”

那屠夫委屈的说:“四菊浪人敲的是别人,我这可是自己敲自己啊,大人。”突然那屠夫猛然转过头看向醉菊丸,瞪着眼睛惊道:“四菊浪人???”

醉菊丸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衣服既然已经到手,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恶狠狠地对那屠夫说:“瞎了你的狗眼,你可曾见过智商这么高的红夜吗?没错!大爷我正是四菊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屠夫气得暴跳如雷,把手中的石块狠狠丢在地上,随即抽出地上皮囊里的两把屠刀,指着醉菊丸大骂道:“你在小看我吗!?四菊浪人又能怎样!?我在八幡城也是有名的快刀手,瞬间剃掉你的肉就像杀猪一样的简单!”说着,也不理会醉菊丸,自己摇开双臂,猛烈地抡起两把屠刀,哇哇怪叫。

醉菊丸一个闪步奔了过去,对准那屠夫的脸就是一记冲天拳,那两把屠刀连醉菊丸的衣角都没碰到,屠夫就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嘴里流着口水,脸上抽搐着没了知觉。

“八幡城的快刀手……你要不赞美那位松尾大人,我也许还能下手轻些。”醉菊丸嘀咕了一句后,忽然想到那封藏在屠夫上衣里的信,便赶忙从衣襟里掏了出来,一看之下不免大吃一惊!上面写道:

松尾君:

前日我曾与四菊浪人交手,其中一个唤做“醉菊丸”的剑客手中拿着的正是你松尾氏失落的“酒王之刃”。八幡城的所有任务现命你立即终止,若推算不错,你阅此信笺时四菊浪人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已经到达八幡城,我已派其余三位红夜星夜前往支援于你,请务必在八幡城进行截杀。

暗主の石川一介

醉菊丸信件看罢,手中的酒王之刃握得吱吱响,时间并没有将灭族之仇冲淡,松尾氏不光从未放弃过对酒王之刃的追寻,同时也篡改了酒王之刃的出处,看来,不把这个松尾的后人宰掉,今后是别想安宁了。

醉菊丸一边撕掉手中的信,一边摇头自语道:“真是伤脑筋啊,暗宫似乎要倾巢出动了。那我就先来解决掉当前的这个吧,省得天菊丸总说我吃得多,干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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