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坐在“日落咖啡”的角落里。她已经喝光了第三杯咖啡。那种紧张又兴奋的感觉让她无所措手足。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是的,她约了康铮在这里见面。她知道唯有这里康铮是熟悉的。她还知道,此刻林铁军仍在法兰克福,不过,她觉得他或许已经登上了返国的飞机。
电话中,沈远并没有告诉康铮为什么要见面,只说必须尽快见到他。尽管康铮反复强调他今晚有演出,但无论多晚,沈远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必须来。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甚至潸然泪下。尽管电话那端的康铮不曾看到,却还是觉出了她的满心悲伤。于是康铮说,无论多晚,我都会去。
沈远黄昏时分就来到“日落咖啡”。她知道可能来得太早了。但她已无法独自在家,面对那么可怕的最后通牒。
她坐在她喜欢的位子上。窗外是一直伸向转弯处的狭窄小路。路两旁的建筑古老而衰败,却能在日落时分看到悬挂在两侧建筑物中间的夕阳。那金色的光照模糊了所有景观。你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那迷蒙而刺眼的光团。但她已久违了欣赏这辉煌落日的浪漫,对于这种近乎于奢侈的享受早已陌生。当然她依旧怀念这里,怀念这里静静的情调,怀念那些曾经和康铮一道度过的美好时光。
她知道,这时候康铮的音乐会还没开始,所以她将在这里等上整整一个晚上。是的,她曾经举棋不定,不知道在林铁军和康铮之间到底该选择谁。康铮就像须臾不能离开的空气和阳光,但她却阴差阳错地最终选择了林铁军,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已不再爱他。
慢慢地她觉得什么都可以放弃,甚至婚姻。意识到这一点让她无比沮丧。对她来说有没有爱情已不是症结,她只是不愿看到林铁军落难。尽管,他已经让她颜面尽失。如今,她对林铁军的牵绊,一如当年对康铮。她可以失去他,却不能伤害他。尤其在这种危急时刻,她更要帮助他。电话中,她就是这样对康铮说的。
当康铮终于坐在她对面,她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但她还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中说不出她想要说的话。于是康铮坐到沈远身边,紧搂住她的肩膀,任凭她在他胸前伤心哭泣。
这个混蛋。这是康铮发出的第一声怒吼。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他和那个女孩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说实话,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其实根本就配不上你。
事已至此,我不能袖手旁观,毕竟他是我丈夫。
既然他这样对你,为什么不离开?
所以,你要帮我。
帮什么,怎么帮?为那个混蛋?
不是帮他,是帮我。无论今后怎样,但现在,我必须救他。
好啊,说吧,怎么帮?揍那个混蛋一顿?
我是说,那女孩。
你什么意思?康铮一脸的茫然。
娶她。
娶谁?
那个女孩。
你被那混蛋逼魔怔了吧?你是在奚落我呢,还是在作践你自己?
我都想好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娶她。带她走。去美国。以我的感觉,她会喜欢你这种艺术家的。在你身上,有一种让她难以拒绝的诱惑力。你是美国人,单身,又是艺术家。除非她真的鬼迷心窍,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康铮抓住沈远的下巴朝向他。你是真的疯了,还是被那个混蛋逼的?亏你想得出这么下作的主意,还要把我也牵扯进去。你以为我娶了那女孩就风平浪静了?没有这女孩也会有别人。他一生都不可能安静下来,除非他死了。
但是,我不想他死,你听明白了吗?答应我,娶那个女孩,带她走。
是交易吗?
至少让她爱上你,让她从此不再纠缠林铁军。就算是,为了我。
就是说,这一切,你早就设计好了,就等着我就范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是我们之间没有了爱,但至少还有旧情吧?
也许,当然,我做的这些很卑鄙。但绝望中,也唯有出此下策了。我知道,这对你确实不公平,但这是救他的唯一出路了。答应我,娶她,带她去美国。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让她离开出版社。
你就那么在乎他?
我不是在乎他,而是要救他。相信我,我见过那女孩,很美的,说不定你真会喜欢她。她听了你的长笛曲后也会迷上你,就像,当初的我。她会崇拜你,爱戴你,将你奉若神明……
你怎么可能知道她会怎样?
你不会让她失望的,对吧?
但你,却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是的,他已经不爱她了,弃之如敝履。那女孩才会如此绝望,决意报复他。倘若她能遇到你这样的男人……事实上,我已经对她说起你了。
你真是有毛病,康铮坐回到对面的椅子上,拿我做交易?你以为你是谁?
她扬言要把林铁军告上纪检委。她说她要毁了这一切,哪怕鱼死网破。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她说她握有林铁军所有的秘密。以她的疯狂,她肯定说到做到……
所以你才会出此下策,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哈佛的学生了。
我只想让他继续工作在他热爱的岗位上。他那么敬业,那么雄心勃勃、满怀理想……
也包括那个女孩?康铮无奈地摇头。
哪怕那个女孩。沈远斩钉截铁。
你肯定已经病入膏肓了。
就是说,你答应见见那女孩了?
既然你们都捏弄好了。
明晚,明晚行吗?我带她去看你的演出。
在一番艰苦的角逐后,他们离开“日落咖啡”。午夜清冷的小街上了无人迹,他们相互依偎着,手牵着手,就像儿时那样,两小无猜。
在沈远家门前,他们停下来。康铮放开沈远的手,说,你不觉得给我的压力太大了么?
或者上去,喝一杯?那一刻,沈远真的想把康铮带回家。
我怎么可能见那个混蛋。康铮转身离开。
沈远想说,其实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却欲言又止。回想那些遥远的往事,但往事终究迷茫。或者,她是想,让欲望做实他们的交换,以报答,康铮为她做出的那些牺牲。但她最终还是关上了身后的门,在纱帘后凝望康铮远去的身影。他的影子被路灯拉扯得忽短忽长,歪歪扭扭,直到他独自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当沈远得到了康铮的首肯,才把霏霏再度请来。在家里,她不知已多少次接待过霏霏了,甚至让她在他们的客房留宿。从林铁军迷离的目光中,她立刻洞穿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无论是言语间的相互默契,还是举手投足的自然随便,都让她觉得他们的肉体已经相互给予了。她觉得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天经地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呢?尤其她曾留学海外,对这种自由交媾的行为就更是司空见惯,所以她并不特别在意他们的身体关系。
郁霏霏坐在沈远对面泪流满面。她说他曾经那么爱我,却突然之间抛弃了我,让我难以理解。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他要如此冷酷无情地对待我?不不,他不是冷酷,简直就是没有人性的畜生。或者您根本无从知道,我已经为他做过至少三次人工流产。甚至刚刚做完手术,他就在疼痛和鲜血中折磨我。为了他的欲望,我从未拒绝过。哪怕做完就死,对我来说也是值得的。我是不是很贱?在社里,我事事处处为他着想,让他舒服得如皇帝一般。他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征兆地就一脚把我踢开呢?如果换上您,您能咽下这口气吗?您能像我这样逆来顺受,任他宰割吗?
郁霏霏声泪俱下,仿佛声讨的这个男人不是沈远的丈夫。而此时此刻倾诉的对象,也不是林铁军的老婆。说到愤恨处霏霏慷慨激昂,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就这样把我踢进发行科就完了,有那么容易吗?他难道真的不怕那些他徇私枉法的证据吗?
郁霏霏说着掏出一把票据,咄咄逼人地恐吓道,我可以将它们焚之一炬,却也能一张一张地悉数交到应当拥有它们的部门。您知道,我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他不能逼人太甚,您说呢?
沈远为霏霏削了一只苹果,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如果这是一部黑幕电影,你这种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暴露出来的人,很可能会成为无端消失的人,就像好莱坞的那些警匪片。
您还是那么爱他?简直不可思议。知道吗,您每一次留我在楼下的客房过夜,他都会在黑暗中和我亲近。您难道没有觉察,也没有听到过什么响动?就仿佛您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任凭我在您的家中为所欲为。高潮时,他甚至不制止我的喊叫。我知道楼上楼下仅隔着一层木板,您难道就听不到我们的呻吟和喘息?或者您在哭泣?我们也听不到。因为那一刻,他正忙着把我带到他想要的那个世界。
沈远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霏霏。你这么形容是不是太过分了?你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你们将一损俱损?
我怎么会不理解您的心情呢?您那么雍容大度,温文尔雅,不像林社长那么无情无义。所以他终究是乡下来的势利小人,和我一样,我们才是那种臭味相投的无耻之徒。只是我一直不能理解,以您的高贵,怎么能接受林社长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