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吧,老天爷,救救我,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谁能救我,快来救救我呀……”陈占霞内心焦灼地呼唤道。
陈占霞已经输完了三套房子,一辆车,一间门面和二百多万现金。现在,她有七天没有下楼了,她眼睛深陷,嘴唇皮干了一层,走路没气力,吃饭没味觉,晚上失眠,多梦,借助安眠药睡不了多久,动辄就感到一只手将她抓性,使她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心率加快,惊恐不已。她不止一次地回忆七天前的那天晚上,她在押宝现场遭遇的那一幕——当对方揭开宝碗时,她明明押的是单,但里面的塞子显示的却是双。她押上去的30万,瞬间又没了。
这30万,还是先前就欠有人家十五万现金的板头冯大洲的,期限是十天,利息是一毛。倒这,人家都不给,还是她在人家跟前流了泪、求了情、做了一定的承诺才获得到的。因为,为玩赌,她欠的账太多了,天天不是电话,就是有人寻上门来。她有家不敢回,有亲人不敢见,数月来,过起了躲躲藏藏的日子。最近,她在县上的一个小旅馆里思考了五天五夜,终于做出再次借贷的决定。
因为她不再下这个心,一是欠账的看她在不上场合了,担心他的钱打了水漂,心里更急,对她催得更紧;二是她四套房子中,现在惟一只剩下一套了。虽然已经抵押贷了款,但只要房子存在,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一些。因为除过利息,至少还有升值的空间。因此,这一套房子说起来也是她的保命根,救身符。可这个护身符,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果她再不行动,迟早就会被账主吃掉的。
为了这次战斗,她做了充分的准备,特意去算卦占卜,问什么日子上场合能赢钱。算命先生给她推算出了时间,并给她开了一道涂鸦着神秘符号的符,说是财神符,保佑她来财有望,心想事成。陈占霞把这道符藏在左面胸罩里面,希望让其贴住自己的心脏,给自己一些元气和运气。30万,运气好的话,就能赢60万,或者上百万。赢上几十万,多少能顶个窟窿。因此,对这30万,陈占霞报了极大的希望。
晚上八点,和往常一样,陈占霞按照老板的要求,到指定的地点集合。市内的所有的宾馆,都是他们的集合处。只不过是今天在这家,明天在那家而已。陈占霞来到一家宾馆,见赌手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就上了一辆专拉他们这些赌手的面包车。赌手们来自各县各地,还有外省之人。为了安全,老板就将各路赌手调集到宾馆,然后由面包车和小车拉着,前去他们选定的地方。在未到地方之前,赌手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决战的场合将在哪里。场合由老板定,不到地点,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行动都是保密且游击性的,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有时候,白天在这个县,晚上在另一个县。通常不会在城里,多数都是在农村,或者荒无人烟的山沟。每到场合,所有的手机一律屏蔽。场合附近五公里之内,还有站岗放哨的人。因此,每次行动时,多则上百人,少则几十人。期间除过押宝的,几乎一半人都是为这个场合服务的,譬如提现金的、提照明或者监控设施的、卖烟卖水的,还有跟上圈内人看场合的。只要进了这个队伍,无论你押还是不押,板头都会根据收入给你分点小费,少则二三百,多则五百,遇到大方的赢家,动辄出手都是上千元。他们管这种情况叫吃“絮絮”。当然,吃“絮絮”的除过男的,女的也不少。加上参与赌博的女人,可以说押宝队伍中,男与女是平分秋色。虽然这样拖泥带水的不太不安全,但赌场讲究人气。人气旺,财源就旺。譬如张山是个经常跟场合吃絮絮的人,但是吃着吃着,他的胃口就会增大,不是参与押宝,就是会给场合筹集一些现金,交给板头回放到场合,用来挣利息,抽头子,然后和板头或四六或二五分成。一个好的场合,动辄就有上百万或者几百万的现金。场合现金的多少,根据板头的能力而定。如果板头是个活泛又靠得住的人,就有人会主动送上现金。由于背了冯大洲的高利贷,现在,陈占霞上的这个场合就是冯大洲的。尽管冯大洲是几个赌博集团的其中之一,但相对其他几撮押宝集团,他是个比较可靠的人,因此,他的人气比较旺一些。
陈占霞在无人给她借钱的情况下,冯大洲又给她借了钱。但是,她还是不走运,又押输了。
天亮之际,出夜的人又被拉回了市里。他们管夜间玩赌叫出夜。一进城内,可以分散回家了。或打的,或开车,或步行。陈占霞的车早已输了,出行除过赌场的“公车”,就是打的。她一路昏昏沉沉地从面包车上下来,又上了一辆夏利出租车。此刻,街道上虽然行人较少,但一片洁净。广播上播放着早间体操,那声音嘹亮,高亢,带动得整个城市都好像在舞动。出租车穿过之处,不时可见临街花园或小广场前一片一片地聚集着晨练的人,不时传来节奏明快的JD声。
陈占霞这时却面如死灰,无心打量车外的情景。
出租车三拐两拐地穿过一条条建筑群落参差不齐的大街,终于到了气势宏伟的“海滨花园”。
这个名字使人很容易和沿海城市联系起来,好像它就坐落在大海边。聪明的房地产商之所以把这座占地200亩的住宅区起名为“海港花园”,就是给不习水性的北方人带来了大海般的遐想。加上这欧式的建筑风格、宽敞的出入空间和美丽的花园,更给人们的遐想带上了几份超越时空的满足感和优越感。“海滨花园”有十二幢六层高的住宅楼。分别为A区、B区、C等区。这些楼房几乎都被花园、植被和到处停放的轿车包围着,加上造型精致的公共健身场所,其面貌很适合它名字所体现的意义。
陈占霞的家就在这个住宅区的A区。A区又属于黄金区域。这里之前是个乡村地带,经过五年多时间的开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建设规模、绿化规模、公共健身设施规模在这个住宅区居多的城市都是最好的。人们把“海港花园”称为富人区。居住在A区的陈占霞更是富人中的富人。
此刻,这个富人区的花园里又见不少晨练的人,或跳JD的,或玩健身器械的,在绿树、花圃、骄阳和形形色色的小轿车的陪衬下,看上去那么悠哉、惬意和幸福。陈占霞看看他们,倏然间感到心里绞痛,刚搬到这里时,她也是每天早上去晨练啊。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离开晨练的人群。现在,晨练的还是那些人,而自己在干什么?
陈占霞步履蹀躞地沿着园区小道朝她的那墩楼跟前绕。她的楼在东区。当绕到东面时,太阳刚出来,火红火红的,当仁不让地照射着她。陈占霞的心里又是一种绞痛,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人生,到处都呈现着生机勃勃的景象,而自己却掉下了万丈深渊。这是怎么啦?自己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陈姐,你回来了?”
陈占霞抬起头,骄阳下,花圃边,站着气色红润的保姆彩彩。
陈占霞看着富有青春气息的彩彩,心再次一阵绞痛,无论谁,哪怕是地上的一束小花小草,都预示着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而自己不仅垂于心身衰老的边缘,也垂于生命的边缘,怎能不痛呢?
面对彩彩的问话,陈占霞没有吭声。倒是更加虚弱了,仿佛走不到彩彩跟前。彩彩赶忙扶住了她。
“陈姐,是不是又输了?”彩彩低声问道。
陈占霞还是没有吭声。在上楼时,彩彩发现身子晃动,走得很慢,就使出劲儿,连拉带拽地将她往四楼拉。进了门,她连鞋都不顾得换,就摇晃着进了她的卧室,一头扎在了床上。
彩彩给帮她脱了外衣,拉上薄被,让她静静地睡一会。
熬了一夜,按理说现在是瞌睡最浓的时候,可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倒是更加清晰。死,死,死,这个字眼像个跳蚤一样,在她眼前不断跳动。尽管她内心一次次地呼唤,我不想死,不想死,请救救我,救救我吧。可是,那些带着死之字眼的跳蚤,还是不停地在她眼前闪动着。
“彩彩,等上班了,你去把孙丽芳叫来。”
“陈姐,你和孙丽芳吵架了……不知人家来不?”
“就说我快要死了,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