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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盗的故事

接上一章

私狱最大的问题就是从刑律上来说并不具备合法性,尤其是林雄才林大人私压皇甫云端本身也是出于见不得光的原因。所以当他知道皇甫云端和他的同党一起逃狱时,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封锁府门,然后差蓝衣武士在府院里慢慢的搜索,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在院子里进行密集式排查。尽管林雄才在短时间内作出了周密的安排,但这种不能惊动他人的搜索方式却留给了老少二位逃犯足够的互动空间。

在后宅,几队武士以增加守备的名义开始在院子里来回巡视,当然名义上是巡视,实际上还是为了搜查和监视,现在整个院落已经完全没了死角。

摩珈和皇甫云端二人在屋顶默默的注视着一切。当皇甫云端看到仆人在院内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亮,立刻有了主意。

他指着那些仆人,对摩珈道:

“小子,看见了没有?虽然林雄才加强了后院的守卫,但却让这些仆人们无所适从。一个一个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反复在院子里出入。”

摩珈紧张兮兮的看着那些蓝衣武士,道:“那又怎么样?那些仆人能帮我们出去吗?”

“当然能,你跟着我,先从这下去。”

言罢,皇甫云端一扭身从小宅的屋顶一跃而下直接跳到屋后。摩珈只好跟着跳了下来。他落地的姿势不太好,而且还把脚给扭了。

就在他揉着扭伤的脚叫苦不迭的时候,皇甫云端不知从哪弄了一堆衣服扔到了他的面前。

“小子,赶紧换上。”

“这是什么?”摩珈把地上这堆衣服拎了起来,他发现这是一套仆人穿的衣服。

“你我平安离开这里的护身符。”皇甫云端动作很快,他已经弄好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开始帮着摩珈穿。

穿戴得当,爷俩互相看着,活脱是老少两个仆人。

“你在我身后跟着,表情自然点,别盯着别人不放,只要看着我的后背就行了。”

说完,皇甫云端向外探了探脑袋。

“走。”

他首先走了出去,摩珈则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事情的发展和皇甫云端预料的一模一样,这两件衣服果然成了护身符。他们俩横穿过大院时,很多兵丁和仆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却竟然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当老少二人从一队蓝衣武士面前经过,那群人竟然对他们俩视若无睹。

“小子,这下你明白了吧?”皇甫云端得意的低声笑道,“这府衙上下光是兵丁就上百号,各种仆人,家丁,护卫数不胜数,平日多几个生面孔他们根本看不出来。”

摩珈并不能很快适应这种状况,他不敢直接去面对别人的目光,甚至有人和他们打招呼时,他只能低着头装聋作哑。不过即便如此,爷俩轻松的从正院混了出去。

他们混进西跨院,再往南走,走了一阵,混过花圃,又是几个小院。

中城府衙再大也有个尽头,在混过几个院落后,皇甫云端止住脚步。他叫过摩珈,然后手指着对面的高墙道:“看见那墙了没有?墙的里面是应该就是百草苑,过了百草苑我们就离开府衙了。”

摩珈凑了上来,他看着墙,对他而言那墙的高度是个不小的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墙的前面站着三个身着红甲的守卫。

“他们三个怎么对付?”摩珈问道。

“小子,在我身后跟着,我们见机行事。”皇甫云端东张西望,确认周围再没别人以后,便带着摩珈向那三人走去。

本来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摩珈老老实实的跟在皇甫云端身后,依然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同时还伴着心跳过速和浑身冷汗。

当他们走到距离守卫不到三丈远的时候,守卫伸出了手示意让他们站住。

其中一个守卫大喊道:“林大人有令,封锁整个府衙,没有林大人的命令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随便出入。”

皇甫云端笑道:“三位官爷,我有林大人的命令,不信我拿来给你们看看。”说完回过头低声对摩珈道:“你在这站着,千万别动。”

说完皇甫云端笑呵呵的向那三个人走去。

摩珈眼睁睁的看着。皇甫云端走到其中一个守卫面前,守卫示意让他站住。但守卫刚把左手抬起来,皇甫云端就用自己的左手叨住他的手腕,然后右手一抬,使了一个迎面掌,一掌正砸在他的面门上。那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二个守卫见势不妙立刻拔刀相迎。而第三个守卫张口便要喊人。

皇甫云端的动作真快,他躲过守卫的腰刀直奔第三个守卫而去,相对于持刀的那位,这个要喊人的才是最要命的。只见皇甫云端闪过那一刀后,借着劲冲到第三个守卫身后,左手一拉他的衣领,右手一把就将那人的后脖颈子抓住,用力一捏,那人刚要喊,却只是干嚎出了一声,然后身体一抽搐,瘫倒在地。

挥刀那个守卫见自己一刀砍空,回过身刚要砍第二下,他持刀的右手便被皇甫云端的左手叨住。随后皇甫云端又以左腿为轴全身向左转圈,当转到守卫的身后时,皇甫云端一抬腿,嘭的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那守卫直接飞到了摩珈面前,落地。摩珈看着他身体扭了一下,不动了。

“不知道尊重长辈的臭小子,睡醒了你们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皇甫云端干净利索的打昏了三人,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墙,简单的判断了一下高度,然后立刻招手示意摩珈赶紧过来。

而另一边摩珈几乎看傻了眼,心想这老爷子怎么这么大的本事?但他很快就看到老爷子在招呼他,于是再没敢多想,赶紧跑了过去。

只见皇甫云端弯下腰,道:踩住我的肩膀,我把你扛上去。”

“老爷子,你能撑住吗?”摩珈担心的问。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哪来的废话。”

摩珈也不清楚为什么这老爷子从监狱里一出来脾气就变坏了这么多,他只得奉命行事,踩住老爷子的肩膀。下面皇甫云端一角力,摩珈只觉得自己一下子窜起了好高,他双手搭住墙,轻轻松松翻了过来,当然落地的时候还是那个熊样。

身后,皇甫云端早就轻易的一翻而过,轻盈的落到了他的身旁。

借着月光,能看清这个小院是被主人用心装饰过的。院子里栽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尽管芳香四溢,但很多都叫不上名。墙边矗立这各色假山石,造型各异,借着月光看去略有些阴森。在院子的正当中栽着一棵小树,树不高,却开着很耀眼的胭脂色花朵,花瓣几乎铺满了树下的石桌和椅子,石桌上还摆着一本书和一杯茶,茶也冒着热气。而更让摩珈高兴的是,在对面的墙边居然搭着一个扶梯,梯子正搭在墙头之上,翻过这堵墙,就是府衙之外了。

望着院子,皇甫云端很快嗅出苗头不对。

当看到石桌上那碗茶时,皇甫云端顿时惊的面如土色。他一把抓住摩珈的肩膀,道:“小子,你借着我这把力冲到对面的假山石上,然后要用全身的力气跳到那面墙上,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走!”

不由分说,皇甫云端便是用力一推。摩珈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直直的向前冲去。尽管他还没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也没法理解为什么老前辈放着梯子不走非要自己再翻一次墙,但他下意识里还是明白老前辈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变的这么急。这一路上因为听他的指挥才走到了现在,所以摩珈心下认定只要按皇甫前辈说的做就肯定没错。于是当他借着力踩到假山石的时候,他便依照前辈所言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跃而起。

摩珈只觉得耳畔的风声呼呼而过,他看着那面墙离自己越来越近。

尽管他的力气不够,尽管身体还是撞到了墙上,但他的双臂成功的勾住了墙头。他拼了命的一片腿想用腿勾住墙头,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才把腿弄上去。

使尽了力气,摩珈终于骑到了墙头之上。他看着墙外,脚下是一条大概两丈多宽的小路,路的对面是一条河。摩珈认出,这就是穿中城府而过的浮香河,没错,这确实已经是府衙之外了。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墙内一侧突然变得亮如白昼,摩珈一回头,墙内的场景让他几乎窒息了。

此时的整个内院已经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皇甫云端背朝着摩珈所在的那面墙,在他的面前,一队蓝衣武士以雁子别翅的阵型排开,正当中站着一个人,身穿红袍头戴乌沙,黑着脸,浑身杀气,正是那位府尹大人林雄才。

林大人冷笑道:“皇甫老鬼,我一听说你逃狱就想到你肯定会从这跑。你千算万算,终归还是没算过我这一招吧?”

皇甫云端笑道:“林大人,又劳您大驾了一次,老头儿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啊。您也是千算万算却百密一疏,这一碗茶水让您的埋伏穿了帮,我们没触动梯子上的机关,您也失算了。”

这一句话就把林雄才给噎住了,他看了一眼石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茶水,冷笑道:

“如果不是我的手下无能,收拾院子的时候忘了这碗茶水,被你识破了这个局,你和你那位同党恐怕早已被我一网打尽了吧?不过,你那个同党的死活我可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抓到你我就没输。”

“没错,抓到我,就算你赢。”皇甫云端笑道。

“不,杀了你,也算我赢。”林大人笑着,他杀气仿佛从脚底直接贯穿到了头顶。

二人相对片刻无言,但也仅仅僵持了一会。

皇甫云端先出手了,他一猫腰,从腰间摸出一块石头,顺着林雄才的面门就扔了过去。林雄才只见眼前黑乎乎一个东西飞了过来,他不慌不忙,眼见石头离自己不远,一抬手,那石头竟然直接被他挡在袍袖当中。

也就在这一瞬,皇甫云端回身一跃而起,纵身上了墙,一把拎住呆若木鸡的摩珈,翻身落到墙外。

林雄才接住石头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当他飞身上墙时,皇甫云端和摩珈早已逃的无影无踪,只看到一条寂静无人的小路以及河面泛起的涟漪。

他纵身从墙上跳回院子,外面范先生带着一群蓝衣武士追了过来。

只见林雄才一挥手,一名蓝衣武士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对着他一抱腕。

“你带着一队人,守住四个坊门,还有两条水路。记住,不要让坊里的巡逻兵和百姓发现你们。”言语间林雄才轻轻抖开右手的袖子,然后将手腕下机匣里伸出的两根绷簧按了回去,“那老头现在施展不了轻功了,只要他想离开这个坊,除了城门和出水口他没别的出路。”

“是!”蓝衣武士得令,领着院子里的一半人出去了。

随后林雄才又是一挥手,从院外的墙上跳下一个黑衣的蒙面人,落地后站在他面前听候差遣。

“领着你的人,沿着坊里的每一个角落给我挨着个的搜,发现的话无论死活都得给我带回来。还是那句话,不要惊动别人。”

“是!”黑衣人得令,一纵身跳出墙外。

此时,范先生小心的溜到林雄才身后,小声道:

“大人,要不要挨家挨户的搜?”

林雄才黑着脸回头看着他:

“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抓皇甫云端?”

“不敢不敢。”范先生被吓的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皇甫老鬼居然敢越狱,分明就是决心舍了自己的性命。他手上的东西必然会落到那个年轻人手里,且不论那人是不是皇甫老鬼的同党,但是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就得下功夫去抓他了。”言罢林雄才回头看着范先生,“你有办法查到那小子的身份吗?”

“这…”范先生面呈为难之色。“回禀大人,城门官的入城记录已经上呈户部,要想查阅简直难上加难。而且那小子关进来才两天,还没过堂,连名字都没记录在案,怎么查啊?除非拿着影图形挨个客栈去找,那可又要弄的满城风雨。”

“唉!”林雄才重重叹了口气,“那皇甫老鬼放着厨房那边不走非得从正院绕。分明就是回来取他藏在这里的东西,我也是一时念及故旧之情没有杀他,却没想到留下这么大的后患,真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放着林雄才自责不表,再说逃出去的皇甫云端,摩珈这爷俩。

振国将军府的竹苑之中。

这个竹苑位于振国将军府外,是另外开辟出的一处景致。大概是振国将军还没打算把院子扩到那个位置,所以这片小竹林现在已经成半公开的花园,到了晚上就成了年轻情侣幽会的所在。

摩珈小心翼翼的从竹林了探出头,确认四下无人后又缩了回去。

老少二人刚刚从飞云坊的北坊门溜回来,皇甫云端在那里一眼就瞥见了坊门外徘徊的蓝衣武士,他立刻意识到四个坊门都已经被严密监视住了。实在找不到其他出路,两个人只好一路东躲西藏,最后躲进了竹苑假山上的望月亭里。

亭子看似破旧不堪,但还算安全,而且从竹林外面也很难看到里面。是个比较理想的临时安身之所。

上假山的这一路皇甫云端走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进亭子老爷子便直接瘫坐到了石凳上,一边喘息一边哀叹道:

“还真是年纪不饶人。当年我潜入无境门,被那帮牛鼻子老道追了三天都没累成这样。”

“前辈,你是被关了这么多天,又饿又遭罪,现在气力不佳也很正常。等逃出去以后我请你吃鱼,保证你再回林大人的府上拜访几次都没问题。”摩珈安慰道。

“小子,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现在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从那府院逃出来凭的都是一时的气力,现在逃出来,气力一散,我也扛不住了。”

话刚说完皇甫云端就用力的咳了两声。摩珈去拍他的后背,尽管有褡裢隔着,但摩珈还是依稀察觉到老人家的后背似乎已经被汗溻透了。

“小子,你来看看这个。”皇甫云端从衣服里掏出了那个蓝色的包裹,然后放到石桌上摊开。“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摩珈看了一眼,道:“您不是说这就是林雄才那老贼一直要你交出来的东西吗?”

“没错,你把它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这…”摩珈有些犹豫。

“小子,我们俩受了这么多苦,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包裹里的东西。特别是你被无辜卷进来,你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老人家目光诚恳,摩珈只得照办。

他将包裹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把用油布包裹的匕首,只有刀柄露在外面。一卷被捆扎在一起的羊皮纸,还有一块小小的木板。只有这么三样东西。

摩珈放下匕首和木板,将羊皮纸轻轻的打开。尽管天色漆黑,但借着月光,白纸黑字看的还是很清楚的。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了异样的文字,摩珈自小在红叶寺长大。各种字体笔体的石碑和经文也没少看过,但这文字他几乎完全认不出来。

“前辈,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摩珈想将羊皮纸递给皇甫云端。

但皇甫云端却不接,只是笑道:“傻小子,你再仔细看?”

摩珈仔仔细细的把羊皮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借着月光,在羊皮纸处于一个斜面的时候,能看出一些东西。

没错,借着光,斜着看,纸上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正好和那些怪异文字组合到一起,而且恰好组成了一些他可以看懂的文字,大体内容如下:

【致兄,愚弟于近日发现,密道口就在天威将军庙后面的井里。但井口已被镇妖石封闭,又有名师打造的镇妖锁加固,故此特请吾兄到访时,不要忘记带上至宝七巧刃,此锁非七巧刃难以打开。除此之外进入密道尚需十数人方可,需找可信之人参加。另:望兄到时将七巧刃与此信件当面交付与我,切记切记。弟林雄才拜上】

“弟林雄才?这是怎么回事?”摩珈有些惊异的看着皇甫云端。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皇甫云端不再笑了,他似乎是在回忆一件很痛苦的事。

“大概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人发出邀请举办一次英雄会,说是要招募人手盗取中城府药库里的清药材。我觉着这事我比较适合,于是就去看了一眼。那天确实来了不少人,可多为一些鸡鸣狗盗之徒,我见他们难成大事就准备离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与那群人完全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但年纪轻轻就武艺绝伦,而且见识广博,一时欣赏就和他聊了几句,结果这一聊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然后我们俩就成了忘年之交。小子,你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吗?”

“是谁?”

“就是林雄才。”

“什么???”摩珈吓了一跳,“你们俩早就认识?”

“是啊,那时候的林雄才年轻,而且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可惜当时他极为落魄,连饭都吃不饱,不然的话也不会为了盗取清药的那点钱和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搅在一起。”皇甫云端感叹道。“当时他已经有了盗取药材的全盘计划,可惜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听他的。我见他年轻有为,做贼实在太可惜,趁着他还没铸成大错就给了他一笔银两,劝他回去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别负了那一身才华。”

说到这里,皇甫云端突然猛的咳了起来,摩珈刚要站起来,却被皇甫云端制止了。只见老人面如白纸唇无血色,摩珈突然觉得老前辈似乎不仅仅是被累到那么简单了,

而皇甫云端却没有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他似乎有一肚子话一定要倾泻出来才行,他拼命的忍住咳,尽管他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当时林雄才对我千恩万谢,拿了银子就走了。只留下那帮亡命之徒,刚到中城府便被官军围剿,那林雄才算是逃过一劫。至此多年以后我一直都没有再见到过他。不过也许真的是有缘吧,十几年后,我为了躲避无境门的追杀,一路从法云州逃到王都永安,在那里我又一次见到了林雄才。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当时已经考取了武状元,而且还拿到了文试的第七名。本以为前途坦荡,只可惜…”

讲到这里皇甫云端冷笑了一声。

“只可惜他虽有一身本事却无奈朝中无人,最后只做了一个在刑部等待递补的小吏,无权无势,又成了赤贫之身。我请他喝酒,他向我提起了盗取药库之事。我见他满怀壮志化为一腔怨恨,便知道他的决心已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当时林雄才对我说,他在负责清理刑部文史库的时候,偶然发现数百年前中城府曾有动物因服食清药库中的成药而化为妖兽,因为它居于中城府地下,所以一直无法根除,直到天威将军古元景找到妖兽的洞穴才将其一族彻底斩杀。为绝后患,古元景又将洞口封住。所以林雄才怀疑那妖兽的洞穴应该可以直通清药库,这是潜入药库唯一的办法。我说他的办法太危险了,劝他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就离开永安回翠云山老家继续躲避追杀。可不到半年之后,林雄才便给我捎了一封书信,信件上只说自己已经随钦差前往中城府督办案件,随信附带的就是这张羊皮纸,我读到了秘藏的内容,因此找出这把七巧刃,又召集了江湖上十个功夫还算不错的弟兄前往中城府。”

言罢,皇甫云端从包裹中拿出了那把用油布包裹起来的匕首,但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剧咳,声音都有些不对劲。

摩珈意识到皇甫云端的身体状况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差,他立刻起身想制止老人继续说下去,但皇甫云端却抢先一步站起身。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摩珈的肩膀,双眼通红的盯着摩珈。

“我集合了那些弟兄,结果刚到中城府便遭遇埋伏,十几名弟兄尽皆被乱刀砍死,我则是仗着轻功才得以逃生。因为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又担心林雄才的也会遭遇不测,因此我藏身于中城府没有离开,结果,当我潜入中城府衙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竟是那狗贼林雄才的一箭双雕之计,他陷害原来的中城府尹勾结盗贼图谋药库,然后又借我们之手将这个罪名坐实,最后又借官军之手铲除我们。结果原府尹被斩首示众,我那十几个兄弟死无全尸,,因为累死兄弟,我在江湖上也是身败名裂,可是他倒平步青云,最后一直做到中城府的府尹。尽管位高权重,他也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是他的心腹之患,所以接下来这十几年他一直都在不断的追杀我,还好他也怕事情败露,所以只敢用亲随去秘密查访,这才给了我许多逃跑的机会。”

“前辈,你手中握着这样的证据,为什么不去告发他?”听了这段讲述,摩珈顿时怒气满胸。

“告发?”皇甫云端冷笑道,“官官相护,这种信件即便交给那些林雄才的政敌,无非也是给了别人一个威胁敲诈林雄才的机会,根本没法把他告倒。若要将其告倒,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皇甫云端狡黠的笑着:

“他既然身为中城府府尹,那么药库失窃他就要承担玩忽职守的罪过,如果在加上这封他私通外贼的密信,按我朝律法,林雄才必然要承受满门抄斩之罪。”

“前辈是想去药库行窃?”

“没错,玉磬坊的药库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我圣手通天最不喜欢的就是做这种没把握的事,但我那个时候完全沉浸在仇恨当中,我要复仇,我要那林雄才付出代价。况且偷玉磬坊药库的药本身就是林雄才的主意,我也不过是帮他落实一下而已。结果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查访关于药库密道的传闻。最后终于证实林雄才的信里确实没撒谎,那天威将军庙后的镇妖石下,正是前往药库的密道。大概是林雄才计划如果搬不倒原来的府尹,他也想利用我的七巧刃去药库捞一票吧。”

“那前辈又是如何被林雄才抓住的?”摩珈问到。

皇甫云端长叹了一声,道:

“半个月前我攒齐东西,准备从密道进入药库,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狗贼用了十几年居然培养出一批蓝衣武士。我为了报仇花了十几年查访,他为了捉我也花了十几年设伏,结果我刚进中城府的大门便被发现,情急无奈之下我躲进府衙后宅,将书信和装备藏于烟囱之内,不巧行踪被林雄才发现。认识了他快三十年第一次和他交手,不到几个回合便失手被擒。唉,人老了是真不中用。不过…”

说道这里皇甫云端倒是突然笑起来了。

“虽然身陷囹圄,但这段时间我倒是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过了这么可耻的七十多年。小子,你要记住,这辈子干什么都不能当贼,没人看得起你,也没人敬仰你。一辈子独来独往,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在外面吃个饭都要东张西望,偶尔交个朋友还会不小心交到林狗贼那样的虎狼之友。说来惭愧,我在这禁字牢里住的大半个月反而是我这辈子睡的最踏实的几天,原来不用担心被抓的感觉居然这么轻松。”

摩珈沉默了,听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一直都想问却来不及问的问题。

“前辈,我不明白,你这趟出来的时候我见你翻墙越脊如履平地,开门锁也没什么阻碍。为什么你不早些逃走呢?”

皇甫云端沉默了片刻,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其实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本打算把你送出城后就立刻和你分开。但现在看来…“望着摩珈,皇甫云端疲惫不堪的笑了一下,“监狱里那几把烂锁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可那林雄才认识我这么久又岂能不知道我的手段?那狗贼在抓住我的时候就给我喂了毒药,每天早午晚三次服食解药,不然的话…全身筋脉逆行而死。”

“前辈?你…你…”摩珈顿时脸色苍白,他万万没料到,皇甫云端这次救他,代价竟然是要把自己的命搭上。他立刻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扶住皇甫云端的手臂,急声道:“前辈,我们现在就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算了,小子。那剧毒一时三刻之内还发作不了。况且,我恐怕也挺不了一时三刻了。”

说完皇甫云端慢慢的解开自己的褡裢。当他把褡裢脱掉露出的胸前的衣服时,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里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这是致命伤,只是被褡裢挡着,所以摩珈一直没有发现。

“袖箭,早就知道他打袖箭是一绝,可没想到居然快到这种地步,我竟然直到翻过墙以后才发觉自己中了招。”皇甫云端自嘲的笑着,“也不知道是他真这么厉害,还是我太老了。”言罢突然双腿一软,摩珈赶快上前搀扶,缓缓的让老人平躺在地上。

人就是这样,当他不知道自己的伤情时,往往可以坚持的更久。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受了很重的伤时,他就会立刻瘫倒在地。以皇甫云端的七十高龄,受了这当胸一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老头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而是一脸笑意。摩珈却急得流泪,不知所措。

“小子,别哭,一哭就真怂包了。”皇甫云端吃力的劝解着。

“前辈,我没哭。”摩珈抽抽搭搭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皇甫云端用手拍打着摩珈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

“小子,记住以下这段话。但我要声明的是我不想让你照着做,只是想让你把它记住,我觉得这些东西如果失传就太可惜了。”

摩珈点着头,眼泪不住的从脸上滴落。

“在曜婷坊三线街天威将军庙的后面有棵大树,找到大树下的古井,不要在乎那块巨石,那只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只要找到巨石下面井口的四道锁,以七巧刃将锁头打开后,巨石就会自行开裂,你就能下去了,当你进去后石头会自动闭合,不用担心,出来的时候只要从里面把锁打开即可。下去之后向里面走,以金松脂为火把的染料,五块大概就够了,你可能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才能穿过整个密道。若要到达药库,记住一定要巧用七巧刃,而且一定要在天黑前到达目的地,到了夜间可能会有妖兽出现。”

“我…我记下了。”摩珈默念了一遍,确认记住了每个字。

“好了小子。”皇甫云端欣慰的笑着,“我自幼无名,后来遇见了师傅皇甫云瑞,不幸做了他的徒弟。我们一支的祖师爷叫皇甫云,七巧刃就是他的至宝。此后每一代圣手通天都只收一个徒弟,而且取名必须以皇甫云为前缀,到了我这一辈就成了皇甫云端。此后便开始了七十年的痴活,偷鸡摸狗,白日难以见人,后来又误交损友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幸得死前能交到一个心地还算善良的好友…”

“前辈,前辈您别再说了,我去找个郎中,抓点止血的药。”其实摩珈心里非常清楚,老爷子的伤势恐怕已经无药可医了,他只是想制止老爷子继续给自己的一生作总结,那种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小子,你别忘了,这飞云坊的大门已经被蓝衣武士盯死,难道药铺和医馆就没有?那林雄才下定了决心,抓不到我也要将我置于死地,而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林雄才必然不会放过你。所幸他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敢在全城大肆搜捕,所以你可以回客栈,多等上几天,等他们发现我的尸体后就会撤掉城外的驻防,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了。那振国将军府里有个狗洞可以通到坊外,天亮之前,凭你的机灵,应该可以混出去。”

皇甫云端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细微,喘息也越来越频繁。摩珈意识到,老人恐怕挺不了多久了。

“小子,和你关在一起的这两天我挺开心的,我没想到天下还会有你这样的傻小子,这么莽撞,这么直来直去,临死之前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你是个好孩子,记住,千万别学我,千万别做贼。”

皇甫云端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当中,

一代神偷,圣手通天皇甫云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竹苑的望月亭里。

就像他自己一直在说的,他造了七十多年的孽,能活到现在是老天爷错爱了他,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老爷子闭眼的一刹那,摩珈痛的肝胆俱裂,但他又不能哭的太大声,他只能憋着。望着皇甫云端的尸体,他不想离开,但又不得不离开。一步三回头,直到皇甫云端,望月亭,竹苑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简短截说,摩珈找到了振国将军府的后门,凭着他的仆人装束混了进去,找了半天才找到狗洞,然后趁人不备钻了出去。离开飞云坊,他狂奔着回了客栈。

一路上,他的心里默默的念着:

“在三线街天威将军庙的后面有棵大树,找到大树下的古井,不要在乎那块巨石,那只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只要找到巨石下面井口的四道锁,以七巧匕首将锁头打开后,巨石就会自行开裂,你就能下去了,出来的时候只要从里面把锁打开即可。”

然后他又默念了一句:

“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到清药库,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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