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晴空手中捧着一大枝红梅蹦跳着进来,进屋后来不及关门,直接到里屋将梅花插在花瓶中。
寒气乍一钻进来,她打了个冷颤,还未来及皱眉,只听晴空咯咯笑道:“今日的梅花开得正艳,奴婢瞧这屋子里闷得很,采了一枝最好看的给公主瞧,闻这味,多香啊,公主喜欢不?”
正要回答,晚照也从外面回来,一边关门一边埋怨:“怎么进屋不关门,不知道公主身子弱着吗,吹坏了便拿你十条小命也换不回来。”
走到水红颜面前,晚照欠了身:“您今日可好些?”
水红颜淡淡道:“好了许多。”
“胡公公刚刚叫奴婢过去,说是代皇上问公主的安,说皇上还问,公主今日多穿些衣裳是否可以出门。”
“出门?”水红颜诧异。
晚照解释道:“您别担心,并非是出远门。皇上已命人将仪和殿的暖阁收拾妥当,这会早就烧了炭火,暖和着呢。皇上说,您若是能出门便请移驾,皇上邀了您的故人一起说些事。”
见水红颜脸色微沉,晚照接着道:“皇上还说,这事您一定是乐意听的。”
打量着水红颜仍有豫色,晚照又道:“皇上说的郑重,公主还是去看看吧。”
水红颜不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晚照,过了一小会才起身:“更衣吧。”
晚照松了一口气,忙叫着晴空一起伺候水红颜穿上厚厚的裘皮,又准备了手炉和炭盆,命太监将轿子一直抬到房门口,这才请水红颜出了屋子。
仪和殿属于旭日皇宫的前殿,平时用来商议重要的军国大事,也因此配有暖阁。从水红颜居住的院落到仪和殿暖阁并不太远,约摸走了两刻,轿子停下,晚照扶水红颜下了轿,有太监唱道:“昭平公主到。”
水红颜皱了皱眉,大约今天并不是商量什么大事,否则太监不会大声地唱出名帖。进入暖阁,墙壁内果然是提前烧了炭火的,屋内温暖如春。
百里玄嚣坐在主座,客座主位坐着霍君燿,黎梦夕也来了,挨着霍君燿,两天过去,她的脸消了肿,瞧见水红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黎梦夕下面坐着黎蔚然,水红颜心中疑惑,不知他们究竟要商量什么。
胡公公站在百里玄嚣旁边伺候,见水红颜来了,忙招呼道:“请公主这边坐。”
在霍君燿对面坐下,有宫女端上热腾腾的茶碗,打开一看,却是燕窝红枣羹。
似乎看出了水红颜的想法,百里玄嚣难得解释:“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喝茶了。”
她客气道:“谢谢。”
待她喝了羹,拭了唇,小宫女将空碗收回,和胡公公一起出了暖阁,临走时将门紧紧关上,所有人默契地将目光投向百里玄嚣,后者不慌不忙地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方才说道:“今天请焱皇来,是为了兑现之前的承诺。”
霍君燿看看水红颜,也看了看黎梦夕与黎蔚然,并没有立刻说话。
百里玄嚣笑道:“不必有顾忌,他们无需避嫌。”
待霍君燿放下心,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水红颜时,百里玄嚣脸上的笑意加深,徐徐说道:“朕听到一个故事,想与诸位一同分享。”
成功地吸引到全部的注意力,他缓缓叙述:“十三年前,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坐在家门口玩耍,被一个乞丐拐走。那个小姑娘聪明伶俐,体质极其适合练武,被一个秘密组织的堂主发现,用三两银子买下。”
黎蔚然一脸惊讶,黎梦夕则面露惊色,打断道:“旭日皇真是好兴致,来和我们说故事。”
百里玄嚣看都没看黎梦夕一眼,继续说道:“小姑娘对家人有记忆,想要回去,但那位堂主没有同意。后来,堂主成为了长老,小姑娘则在三年多以前面临着两种选择,一,去青楼化身花魁,为组织服务;二,回到亲人身边,为组织服务。你们猜猜,她选择了什么?”
几道猜疑的目光都投向了黎梦夕,却没有人回答。
未得到回应的百里玄嚣并不急:“她选择了去青楼为花魁,只因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呷了一口茶,继续说他的故事,“十年间,小姑娘的亲人相继死去,而她的哥哥渐渐有了一定的地位,最要好的朋友更是前途不可限量,组织又怎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于是,长老的亲女儿替代了小姑娘的身份,并成功得到了哥哥和哥哥朋友的信任,甚至得到了所谓的爱情。”
黎梦夕的脸色越来越白,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而百里玄嚣别具深意瞥了她淡淡一眼,立刻将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击碎。
“看我做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真是无聊。”声音颤抖,连不明所以的水红颜都忍不住起了疑惑,将注意力移到她的身上。
一直不说话的霍君燿终于忍不住开口,却是一句奇怪的话:“证据。”
百里玄嚣一派悠然的模样,似乎他说的真的只是个故事:“真正的小姑娘,她的替代者,两人并没有想要重新更正身份。真是可悲,为了单方面的感情,居然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相认,是该说她痴情,还是该说她傻?焱皇后,你似乎很有兴趣,你来评评看?”
黎梦夕的脸色已沉到谷底,没好气地说:“此事与本宫何干,真是好笑!”
“焱皇后的意思是说那个姑娘的做法很好笑。”百里玄嚣冷冷道:“那么红袖姑娘,你说好笑吗?”
屏风后,不知何时走出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她面无表情,眼神幽怨,水红颜一眼便认出了她,正是那日暗香阁内抚琴的红袖!
红袖也不行礼,漠然将屋内几人环视一圈:“纵然被天下人耻笑又如何,爹娘终要先我而去,兄长早晚会娶妻生子,我与他们,也不过是过客,唯有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才算有所寄托。”
黎蔚然不知为何激动起来,反问道:“如此说来,亲情反倒是种枷锁,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的欲,最好什么都不存在?”
红袖脸上闪过片刻的挣扎,最终归于平静:“是。”
黎蔚然不自觉握紧了拳,剑眉紧紧打了好几个结:“老牛舐犊、虎不食子,人若无情至斯,与草木又有何区别!真不敢相信,你会有如此想法。”
红袖的眼神黯了黯,冷漠平淡的语速似乎稍稍加快了些,像是在争辩:“没有经历过那些,又有什么立场来评论。”
“当年爹娘和我何曾停止过寻找,娘去的时候才三十岁,若不是心力交瘁,又如何会那么早就走了?整整十三年,那个家从来不曾搬动过,无论刮风下雨,寒暑交替,宋婶每日都在门口守着,就希望她从小带大的小姐能找到回家的路,原谅她当日的疏忽。”黎蔚然又怒又悲地看着红袖,“爹娘一年内相继离世,我那时不过十四岁,家中被人觊觎,老管家苦劝我离开避风头,我为了等那个迷了路的妹妹没有听劝,一夜之间,黎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只剩下不过寥寥三四人,即使这样,我也从不曾想要过放弃。她离开时只有六岁,从前的记忆也许早已经淡忘,这些我都不怪她,可是我实在不能相信,当年那个听话乖巧的妹妹,竟然会变得如此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