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空之下，方木吐出一口冷气，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
八月末，夏末秋初，海边城市的夜不算冷，但也绝不暖和，身体由金属变成了血肉，刺骨的寒风顺着病号服的缝隙吹上单薄的躯体，令方木浑身嗖嗖发凉。
更要命的还是虚弱与饥饿，看来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并没有照顾好这个欠了大笔医药费的倒霉蛋。
经历了四年的幽魂生活，再次为人，方木首先体验到的却是为人的艰难。
滨海市不过五十多年历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市发展速度一直以来也是不快不慢，在华北大地之上，地位只能算是不上不下，既没有闪亮过，也没有消沉过，在华夏版图之上，就犹如天空中不显眼的三四等星一般，光芒孱弱，吸引不了任何人的目光。即使是热闹市区，过了午夜十二点，除了闪亮的路灯也是一片荒凉，就连出租车都很少经过。
方木想起刚离开不久的医院，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又要回去？”
晃晃脑袋，吐出一口深入五脏的寒气，方木蜷缩起了上身，夹紧了肩膀，狼狈不堪地躲在路边，尽力避免让脆弱的身躯直面刺骨的冷风。
“做人真难啊。”方木感慨着，四肢在寒冷的空气吹拂下变得越来越麻木了，大脑也因为肉体的虚弱开始有些昏沉。
抛弃了幽灵的形态，方木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有些诡异的能力，但被冷风吹多了，一样会生病发烧。如果病倒在路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人捡起来了，说不定又要回到中心医院里面，他连身份证都没有，自然是一场麻烦。
一点亮光，出现在方木迷蒙的眼睛里面，超过满街路灯，方木眼皮抬起一下，暗暗地笑了起来。
重生的幽灵心里发出天无绝人之路的感叹，搓了搓发凉的手掌，踩着刺痛脚心的水泥路，满怀希望地推开大门。
不论在哪座城市，街角的小网吧里面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混合了烟味和过期的空气净化剂散发的味道，虽然是深夜，网吧深处仍然时而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吼叫声，也有一种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闷热，不过却正好缓解了方木手脚的寒冷。他庆幸地吐了口气，发现收银台后那个深夜值班的小姑娘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
小姑娘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没到法定的工作年龄，大概是网吧老板的子女亲戚，微微染红的短发，一双眼睛因为疲倦而微微眯起着，可以看出这双清醒的时候应该很大很晶亮，就如同夏夜芳草上的露水，晶莹清澈，而又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光华流动。
虽然其他的部分相对平平，但不可否认这确是一个值得一看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女孩子在这里，网吧的生意应该不错吧。
方木心里想着，走到吧台前的凳子上坐下，略略抬头，看着少女身后的货架：“牛奶，面包，谢谢。”
女孩稍稍睁大了眼睛，表情更加地困惑了，这个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头发，穿着满是褶皱的病号服，面色苍白的男子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一件很值得好奇的事情，从门口到收银台前，是一行淡淡的血迹，女孩的目光好奇地沿着血迹由远而近，在收银台下停住。
“我的脚难道就这么好看？”方木的声音既不温柔，也没有磁性，由于处在新身体的适应期，他的声音干涩而且低沉，却有效地令少女的脸红了起来。
“据说这世界上有些人，拥有一种名为恋足癖的特殊癖好。”
“哼！”少女一双眼睛完全地睁开了，果然是不出方木所料的美妙，其中那一点羞恼与愤怒更是增添几分灵气：“你这个家伙才有恋足癖。”
“你怎么知道？”方木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将脑袋探进收银台，认真地观摩着一双穿着大拖鞋的小脚，表情专注，仿佛在观察一双艺术品，口中还啧啧称奇地赞叹道：“真好看。”
“你！”少女心里大怒，完全地清醒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盯着这个调戏她的可恶病号，如同一只发怒而皮毛竖起的小猫：“喂！这位小弟弟，既然生病了，就不要四处乱走，会给你的家人和护士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注意到这个少年看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敢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小妹妹’，这小妹妹心中愤懑，在‘小弟弟’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表示强调与反击。
“我已经出院了。”方木耸了耸肩膀，对于他而言，纠缠于年龄是一件无趣的事情。
“我刚刚还以为你是从中心医院跑出来的。”听了方木的话，少女一脸不信地嗤之以鼻：“原来你是从第七人民医院住院部跑出来的。”
“我的精神很正常。”方木摇摇头，否定了少女的说法：“至少，那里的病人吃饭都要看护者提醒，但我很清楚我现在的需求，话说……”
方木手指了指少女身后货架上的各类商品：“难道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是用来卖的？”
又看了方木两眼，少女愤愤地站了起来，只想快点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打发走，拿下一包面包：“牛奶没有，可乐行不行？”
“碳酸饮料会造成骨质输送，还会损伤精子活性，如果没有牛奶的话，那就矿泉水吧。”方木淡淡地说道。
少女咬牙切齿，几乎有立即拨打110或120叫人来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拖进第七人民医院或警察局的冲动，如果这一幕出现在漫画之中，她额角必然挂满了竖向的黑线，表现出心中的残念。
这个臭小子轻佻的调戏不断地逗弄着她的底线，虽然可恶，却给无聊的夜晚添了几分色彩，似乎在少女的心中，也更希望与她度过漫漫长夜的是有生趣的活人而不是无趣的电脑君吧。
方木轻笑着趴在台上，懒洋洋地看着少女的背影，心中满是愉悦，如此轻松地聊天，谈话，带着淡淡的调戏，远远胜过了与冰冷数据流为伴的感觉。
“活着，真好……”
真好。
真实的生命，不再是虚无与空虚。
就在这间乌烟瘴气的网吧里面，还带着一点鲜血，仿佛最初的亲密接触，确实地在方木心中留下一个印痕。
想起最多明天早上自己就将离开这个暂时令他逃过饥寒劫难的地方，方木突然有些不太舍得。
“你的！给你！”少女将面包与矿泉水重重地放在方木眼前，力量之大，几乎将整个面包拍成面饼。然后带着两分得意的目光看着方木，却见少年俊秀的脸上并没有生气或吃惊的情绪，心中一阵泄气，愤愤地坐了回去，继续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
“小妹妹，你忘了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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