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后。召南。仓起镇。
怀春院。
作为全镇品位最好、格调最高,占地规模最大的一所妓馆,怀春院的创办人李妈妈,可是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想当年,她不过是琚鸢城丽春院里普普通通的伙房丫头。话说起来,那时她那酒鬼老爹本是将她卖去妓馆想让她当个妓子的。可无奈,琚鸢城是皇都,皇都的妓馆一个比一个高水准。酒鬼老爹问了一圈下来,都没哪个妓馆愿意买他女儿当妓子。
李妈妈的闺名叫玉儿。后来酒鬼老爹回来了,又是将她一顿毒打,边打还边骂道:“你个赔钱的东西!连一两银子都卖不起!老子养你这么些年白养活了我!我打死你!你个赔钱货!丑八怪!我打死你!”
玉儿边躲边哭,卖不起银子也不是她的错。谁叫爹娘将她生丑了呢。事后,玉儿含泪揽镜自照,摸着自己右颊上红色胎记,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妓子!要做头牌!那些嫌她丑陋的男子,她要他们个个争先恐后地来做她的裙下之臣。
后来,她如愿被卖进琚鸢最大的妓馆。却只能做一个伙房丫头,日日与柴碳为伴。多亏她自强不息、谦虚好学、聪慧狡黠……在一个星月惨淡的夜晚,她成功“邂逅”了一位醉酒的公子……
从此,她作为丽春院价位最次的妓子开始了她的惨淡经营之路。
之所以后来在仓起镇生根。是因为一次接待一位落魄的士兵的时候无意间听他说召南与北凤边境的一个小镇子上人烟稀少,特别是男子一大把,女子没几个。且有士兵驻扎。
玉儿一听,眼儿都绿了。当即决定去仓起镇。赎身的过程出其意料的顺利。玉儿在坊间名气极臭。男人们一听是她皆是作呕之态。只因她那功夫太次,嗓子又粗,却还扭着身子以为极尽妩媚之态,更兼面貌丑陋,办事的男子们实在是既受累又受罪。这一来二去,丽春院的金子招牌也蒙了垢。如今,是巴不得她快些走。
到了仓起镇,见着满目的苍凉,玉儿很是满意。她租了间房子,自此开始挂牌子接客。她自觉聪慧,去之前还在琚鸢买了大量的合欢散。如此,她便真的成了头牌。
哎,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李妈妈照着镜子,不由地开始长吁短叹。
三十年过去了。这仓起镇的人越来越多。这妓馆也是开了一家又一家。不过,倒是没哪家,敢于她抗衡的。
她这可是,按照琚鸢丽春院的格调来办的!
午时,李妈妈扭着腰踩着莲花歩徐徐地走进后院的灶房。
前一刻还懒惰松散的伙夫们,这一刻纷纷卯足了劲儿狠命地干活。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李妈妈很是满意。
她巡视一周,看着灶上有盛好的菜,便拿了筷子开始细细品尝。她边走边吃,吃到高兴处,并未注意脚下,当即就摔了一跤。
伙夫们见了不免偷笑,一个个越发卖力地干活。
李妈妈摔疼了屁股,见还没有人愿意扶她起来,当即火冒三丈。嚷嚷道:“奶奶的!你们谁,快来扶姑奶奶起来!”
于是,大家只得去扶她。
李妈妈起来之后,揉揉屁股。冲着众人一番咒骂之后,方回头来看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只见,灶炉旁蜷缩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随意地坐在污垢的地上,头埋于两膝间,一动不动。
李妈妈火气腾地一下上来,她快步走过去,微掀起裙摆,照着那人的头便是一脚。那人很是无力地倒了下去,也不反抗。只是挣扎着想要爬起。行动间牵扯着绑缚手脚的铁链哗啦啦的响。
李妈妈见她这样没有脾气,也不求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不容她起身,越发狠命地拿脚踹她。
“臭丫头!赔钱货!老娘买你何用?踹死你个赔钱货!”李妈妈一番严打狠踹,总算撒了气。她喘了喘,吩咐人给她搬来个凳子。她扶着腰坐起来,斜眼看着地上蜷缩的那人,道:“我说丫头啊,你也别太不识相了!你逃也逃了,如今该安生了吧!老娘可是花了钱买的你!老娘告诉你!你这一辈子,生是我怀春院的人,死是我怀春院的鬼!别老想着跑!”
她有些出汗,又吩咐人搬了个矮凳,将脚随意地搭上去。喝了杯热茶,翘着兰花指提着娟帕徐徐地扇凉。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地说道:“这一年里头,你也前前后后逃了六次了。你还不死心吗?非要逃残了不可?你最好给老娘乖乖的!好好养着!什么时候愿意了就叫人跟老娘我说一声。放心!老娘保准给你争得一个满意的初夜价钱!”
她说着便站起来,走进那人身边,然后微微弯下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那人抬起头来。她微微一笑,伸出肥肿的手指狠狠拂过那人的脸庞,近乎恶毒地说道:“我告诉你,丫头。这院子里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倔也没用。要想不被男人上,等你有了钱再赎身吧。妈妈是好人,到时会答应的。不过,你要是让我做了亏本的买卖,老娘我饶不了你!”
说完李妈妈便松了手,起身便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又颇有气势地说道:“死丫头,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一过,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整个过程,灶房里的伙夫就如同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面不改色地烧水、切菜、下锅。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事情再自然不过了。
每一个刚来这里的姑娘,都是哭着闹着寻死也不从的。一开始,李妈妈总是和颜悦色地好言相劝,那挑眉的样子就跟隔壁的媒婆王婶子一模一样。可一旦将她的耐心磨平了,她便会大手一挥,将人绑在灶房里。一整天下来,不给饭菜,只给水喝。每每到了吃饭的时间,那饭香四溢的……还有那些刚出锅的菜,就摆在离她们不远的位置。看的到,摸不着。这样,几天下来。总有姑娘扛不住认命的。
不过……这姑娘倒还真不是一般的犟呢。
记得刚来那回儿还会哭着喊着求他们发发善心放了她。到后来,不哭不闹了,整日安静地呆在角落,简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久而久之,也没人惦记着她了。直到突然有一天夜里,伙夫觉得灶房房门敞开有些奇怪,进去一看,才知道人逃了。
本以为,被抓回来了,那姑娘也该死心了。可没想到,她会一逃再逃。这一来二去,大伙儿都没了耐心。对她就越发苛待了。
“姑娘,我劝你还是从了吧。何苦受这份罪?你应了李妈妈,还有银子拿,就算受罪,那活儿也是享受的活儿。总比困在这地方强。哈哈,弟兄们,你们说是也不是?”大伙儿听了一哄而笑,也纷纷调笑起来。
阿嫣仍旧趴伏在地上,方才被踹过的地方还是很疼很疼。她稍稍用了些力气,蜷起双腿,然后双手撑地,妄图爬起来。
这显然有些困难。她试了一次,气力不足,颓然地倒在地上。她重重喘着气,眼睛望着被烟熏染过的黑墙,准备再缓一会儿,攒些力气。
她刻意不去听那些伙夫对她的调侃。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遍了。每一遍都能深深扎痛她的心。难道她真的离不开这里?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来救救她吗?
阿嫣咬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她自己傻,阅历又浅。二年前,告别了谭天祈,她一边问路一边往南行走。一路风景秀美,让她原先抑郁的心情也开朗许多。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谨慎小心了,却不知是何时被人盯上了。
后来,便有个商人打扮的人过来问她是否要去召南国。阿嫣不疑有他如实回答。那商人当即乐呵呵地说自己也是要去那儿做生意的,见她一个姑娘家走在路上不安全,便说要带她一程。阿嫣犹豫不定,想起谭天祈说过人心难测,就推托拒绝了。
可那商人不肯罢休,一路尾随着她。好言相劝,并说,自己也有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儿,因而不忍心她一人赶路。若是她心中觉得受人恩惠有愧,便交些钱。这样也算是与她做了一宗买卖。
阿嫣听了也觉在理,又听他说他的女儿与她同岁,当下对他改观了不少。那商人一见阿嫣答应了,便越发殷勤,还正正经经地当着她的面立了收款的字据,并交给她看。
阿嫣总共才认识没几个字,断然看不懂那白纸上的黑墨。但因信任他,便也就大着胆子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然后。那个看似憨厚的商人乐呵呵地邀请她上马车。
阿嫣觉得奇怪,为何只掀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她回过头想问,却被大力推了进去。之后,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人将她拖了过去,塞住她的嘴,三下两下地将她捆绑起来。
阿嫣心都凉了。
再后来,她随着人贩子辗转来到位于北凤国与召南国边境的小镇仓起镇。阿嫣想过许多种可能。她也许会像小时候那样被卖买去当童养媳,或者被有钱人家买去做丫鬟。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贩子会将她卖进妓馆。
她不断的逃,不断的被抓。而这一次,老鸨似乎彻底没了耐心。
难道自己真的要堕落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