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立在房门外,看着纪恒轻摇扇面一派坦然地走过去,不由有些担忧。她望着殿室内一簇簇鬼魅般深蓝的火苗,心中甚是惊疑。仔细看了看,那镀银的烛台之上,竟连半根蜡烛都没有……这火,是从何处来的?
她曾听闻深山密林、坟墓繁多的地方,一到夜晚,也会有诡异颜色的火光在空中幽幽地飘荡。仿佛亡者委屈不甘的魂魄。
垂在腰际的手不自禁地虚虚抓了抓裙衫,她低下头,面上的恐惧一闪而过,身子僵硬地杵着,极力保持镇定。背后空荡荡的,有刺骨的风忽疾忽缓的飘来,她想起方才那个一瞬间消失不见的紫衣小童,总觉得无形之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慢慢向她靠拢……阿嫣猛地向前走了一步。
突地,偌大的殿室内,有奇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那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尖锐,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显得动荡起来,仿佛是无数的东西在地上摩擦前行。阿嫣抬头望去,却见那原本放置在角落的桢楠木的椅子纷纷自动前倾,前椅脚慢慢拖曳着整张椅子疾疾地行到殿的中央,十分整齐地一字排开。她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进来坐罢。”
阿嫣看了眼纪恒,见他仍是淡笑悠然的样子,当下深吸了口气,抬步向殿内走去。直走到那排椅子前,她顿了顿,选了离他们稍近些的椅子坐下。
那男子至始至终都未曾抬眼看她。只见他如今伸出手,略略摆了摆身旁矮桌上的棋子,犹自说道:“如花美眷,如斯艳福。”
纪恒一笑,并不言语。稍稍牵起袖子,也开始摆动桌上的棋子。
阿嫣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可等了一会,见他们将那黑白棋子各自放回瓮中,便开始执子下了起来。顿觉无趣,但因着是在这陌生诡异的境地,她亦不敢松解,架势端正地坐着,认真的看他们下棋。
她也并不懂,以为是将那些子全摆于棋面上即可,见他们不时收取对方的子,也就甚是苦恼的蹙了蹙眉。的确过于高深了,她对此兴趣缺缺。
等到足足下完三盘棋,阿嫣早已闭目睡过去一遭,他们才暂做停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期间,那祭司说话极少,声线清冽寡淡。
“这便是冬离花的种子。”纪恒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阿嫣注意到那正是他方才从客栈的包袱中拿的东西。
祭司顺手接过,拆开将其尽数倒在桌面上,随意拾起一个,仔细看了看,这才饶有兴致地说道:“六星状,扁平粗粝,想不到冬离花的种子如此丑陋。”
纪恒一笑,“面上越是美丽,内里却多是不堪入目。不过事事公平罢了。”
冬离花…醉冬离…名字如此相近,二者之间,莫非有所联系不成?
阿嫣心中忽地划过这个想法,探头看了看,越发觉得可疑。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
那祭司闻声看了过来,额上的月牙在深蓝的幽火下褶褶生光,凤眼微挑。
阿嫣看了看被他握在手上的冬离花种子,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不由讷讷地讪笑道:“呵呵,无事无事,你们继续。”她说着便重新坐了下去。
纪恒对此视而不见,他闲闲地摆弄着桌案上的棋子,继而说道:“听闻冬离花生长缓慢,花期却不长。出土即叶,根系柔韧而深长,花瓣纯白,几近透明,花心为青白色,花萼有剧毒。虽能于雪域深山不畏严寒,傲然挺立,却也不知在这潮湿的南疆之地可否开花结果?”话说到这,他看了眼在他对面沉默不语的祭司,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真是令人期待……”
“是吗?”祭司微微抿了抿嘴角,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视,他仍旧木着一张脸,冷冷说道:“倾吾之力,必会完成女帝陛下的请求。届时,陛下于晏的恩情也作一并还清。”
纪恒淡淡微笑,“自然。”而后便站起身告辞。
阿嫣跟着站起来,仍是不住地望着那桌上洒落的冬离花种子,心中越发肯定这与阿若所中的醉冬离有关。纪恒早已轻摇扇面一派优雅地走了出去,她原地踟蹰,脑子不住的思索着。
身后的椅子忽地扯动了一下,摩擦过地面发出有些扭曲的声响,阿嫣惊了一下,最后看了眼深蓝幽火下发丝银白的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纪恒似乎等了一会儿,他见阿嫣向她跑来,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莫非祭司比恒美貌?”
阿嫣一时没有反应,不解地望着他。
纪恒似乎有些委屈,他道:“祭司泽晏为拜月教三大圣物之一,貌堪月华,恒看了都未免心动,也无怪你了。”
阿嫣赶忙辩解:“不是。并非这样。我…我方才只是……”
劲风拂过,纪恒忽地收起玩笑的模样,满面正经地回身便走。
阿嫣跟在后头,虽知他平日都是这般戏弄他人,心中多少也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今次与他上山,算是略有收获。她这样想着,不由出声叫道:“大人。”
“嗯?怎么?”
“那个,方才你们交谈中所提及的冬离花,是否……”
她尚未问完,纪恒便用扇子虚虚挡住她的嘴,之后一把将她拉至一旁的灌木中。
阿嫣不由惊吓到,当即开始死命挣扎。
纪恒越发大力地制她,偏巧这时,有一众人朝这边走来。那是一群白衣守卫,与先前上山一路见到的十分相似。都是一身白衣,用白纱包裹住头顶及脖颈,连握着兵器的手掌也被布条层层包住。肤色也是近乎病态的白,目光浑浊迷茫,走起路来也带着一股机械的生硬。
她不解地望着纪恒,见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略带犹疑的安静下来。
待那群守卫走了之后,纪恒这才放开她,轻声说道:“那是泽晏的冥兵。咳咳…那股尸气亏他受得了。咳咳……”他难耐地咳了咳,自然而然地拉过阿嫣的手走出了灌木。前后看了看,确定没人,挑了条有些幽深的小径走去。
阿嫣挣开他的手,使劲往身上擦了擦,仍旧抵不过那份厌恶感。她注意到这并不是来时的路,“我们不是下山吗?”
纪恒回头,冲她妖娆一笑。“若是匆匆下山,岂不辜负了此番良辰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