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君司若不曾回房,阿嫣一直坐在床头守着,直到天光大亮,也未见他推门进来。她眨了眨睁了一夜酸涩不堪的眼睛,去灶房熬了米粥准备端到书房。想起昨夜见到书桌上那些堆叠起来的信函,阿若他定是整夜未睡,加急处理。眼下得吃些东西才行.......
可待她将那热腾腾的米粥送过去的时候,书房内却又是空空如也。并无他的人影。一连问了数人,才知道原来他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门了,去了哪里也不曾言明。
阿嫣望着手上端着的那碗米粥,因为来回走动的关系,热气已经挥散的差不多,只余丝丝缕缕蜿蜒升腾,忽近忽离,迷晃了她的眼。
她慢慢走回房间,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一番,又把箱子中原本叠放整齐的他的衣物又重新细细地叠了一遍。将被子铺得妥当,带走桌案前所有练字的手稿。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地环视一周,这才出了屋子,小心地关上门。
辗转来到薛芒息的住处,幸而她在。阿嫣也不寒暄,径直说明自己的情况,告诉她答应她的要求。
相比较阿嫣恹恹的样子,薛芒息倒是一点惊讶欣喜的表情都没有,十分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温言安慰几句。
“太女殿下,民女愿意离开,但民女有一事相求。”
“何事?只要息能帮得上的,定会竭尽所能的为姐姐办到。”
阿嫣见得了她的应允,便不再犹豫,将心中的担忧尽数说了出来:“殿下,此事你或许并不知晓......阿若他中了毒,是羽皇亲自下的,如今....如今他的情况很不好。”
“什么?”薛芒息清丽的脸上这才露出惊讶的神情,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阿嫣。随后便又自顾自的低下头好像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他怎么从未与我提过...这是何时的事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
她似乎极担心阿若,蹙着眉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阿嫣看在眼里,心中却极是失落——看来这位太女殿下是当真在意阿若的......
“姐姐可知若王中的是什么毒?”
“是醉冬离。”
醉冬离?醉冬离。薛芒息极快地看了她一眼,眉头越发紧锁,她忍不住站起身,绞着手指在屋子内走来走去。
这样长久的沉默,让阿嫣原先自以为有把握的心也开始慌张起来。她原以为她离开,以薛芒息北凤国太女的身份可以向羽皇求得解药,可是如今看来,莫非此事极难吗?
“殿下...是否有为难之处?”
薛芒息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有一点......这醉冬离原是我北凤皇室的秘药,在许多年以前曾经作为礼物秘密送给召南国国王。时隔多年,我皇室中早已没了这种毒药,却没想到召南皇室竟还留存着......”
“原来如此......难怪最重要的成分要去北凤国以北的雪域方能找寻。还请太女殿下与羽皇说说情,兴许他顾忌你的身份,会将解药给阿若也不定。”
“可问题就在于,就在于.......当日送于召南皇室的只有三颗毒药,并无解药。”薛芒息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阿嫣面色骤白,拼命眨了眨眼,似是不相信方才听到的那番话。她疑惑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普天之下,再没有醉冬离的解药了么?”
她当然也不再需要答复,她心中已是明了一切。“请太女殿下好好照顾阿若,三月之后,阿若最后一次毒发之前,解药定会送来。”
“你?”薛芒息抬眸望着拾起包袱正要告退的女子,心中除了诧异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在她印象里,这不过是个影子般跟随在君司若身后的女子,懦弱、不堪一击。她何来这样大的勇气与自信?怎么可能呢?
阿嫣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道:“阿嫣竭尽所能,即使放弃生命,也定要阿若活着。倘若羽皇多有为难的地方,还望太女殿下扶他一把。”
“可你...不去见母皇了么?”
“不了。何必让母亲徒增伤感。我这样一个女儿,没有也罢。不如不知道的好。”她敛眉行礼,温顺地道:“阿嫣告退。”
她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却没想到一出薛芒息的住处,便遇上了她最不愿看见的人。
纪恒的手中并未握着扇子,这让他原先风流洒脱的骚客形象有了些许僵硬和不自然。他见到阿嫣,难得的没有出口调笑。
阿嫣考虑再三,终是决定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纪大人,你为何总是争对我?为何要害我?”
“阿嫣姑娘,确实有些冤枉。恒不过是一介史官,你又与我无冤无仇,何来争对一说?况且,先前你我之间的事皆是误会,你若有兴趣,我一件一件说与你听,便可将这误会解了。”
“不必了。”阿嫣有些厌弃地皱了皱眉头,她不愿对以往那些事多做回忆。误会也好,刻意加害也罢,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今后她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也不可能回到北凤的皇宫,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恒即为北凤的臣子,自当凡事都要为主上考量,先前有许多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加体谅。”
纪恒见阿嫣不愿答话,也觉无趣,便侧过身道:“那么,姑娘若是不弃,恒送你一程如何?”
“不用了。”阿嫣不及拒绝,便有个声音提她答了话,她循声望去,却是早早就等候在远处的沈迟逸。“哥。阿嫣只有我护着,不会有事。”他慢慢走近,原先温润如水的眼眸充满戒备地望着他的哥哥,剑握在手中,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阿嫣的前面。
纪恒闭眼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便后退几步,慢慢地走开。
待到纪恒走后,阿嫣感激地对他道谢。他刚刚转过去的身子一顿,随后垂下头淡淡地说“不必”。
阿嫣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打算去哪里?”沈迟逸走慢了几步,将阿嫣身上的包袱拿过来自己背着,便又默默地走在她的前头。
“去北凤,我要去找冬离花。阿若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它的根这样他才能有救。”
“好......可是,北凤以北是极寒,茫茫一片雪域很容易便会迷失方向......你,受得住么?要不要叫他派些人过来一起......”
阿嫣闻言,吐了吐舌,调皮一笑,道:“那怎么可以?我是偷跑出来的,不可以让阿若知道。大师兄莫非忘了阿嫣是从哪里出来的么?阿嫣虽对那里谈不上很熟悉,但在雪域中辨认方向的能力倒还没忘记,何况,只要食物充足、衣物够暖,我们细心寻找,定会找到的。”
“好。我会陪着你。”
阿嫣听了一顿,好半响才道:“大师兄......你,你不必陪我。只需将我送到北凤国便好了......”
“你将自己当做什么了?你一个人要去那么大一片雪域找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冬离花谈何容易?若没有一个人在你身边,你跌倒了、生病了,那可是会送命的!”他难得冷下脸厉声道。
她的确欠考虑了。她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琚鸢,快些去北凤,竟忘了估计那雪域中的生存状况......
“可我怎好麻烦你......”
他苦苦一笑:“我一直是乐意的,又何来麻烦一说?”
阿嫣闻言望着他宽阔的肩线,不由轻声说道:“大师兄,谢谢你。”
残阳之下,男子的脸逐渐扭曲成一团,他死死地咬着牙,睁大眼极力地看清前方的路。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咬唇流泪的瘦弱女子。
君司若回来后,百味就告知阿嫣失踪的消息。他急急派人寻找,却仍是一无所获。直到第二日羽皇召他入宫,提及赐婚一事。他见到薛芒息,便瞬间明白过来。百般逼问之下才知阿嫣临走前曾去过她那里,却也并未说自己要去哪里。他还想问得再细致一点,却听薛芒息说阿嫣是与纪恒的弟弟一起走的。
纪恒的弟弟,他自然知道是谁。
原来他也来了琚鸢么?
他说不上是何种情绪,耐心地处理完所有要处理的事,近乎平静淡然地跟羽皇闲谈,却对所提赐婚一事一笑而过,也不去看薛芒息灰败受伤的脸色。
他回府,进书房,找出当日在南疆为她上药之时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玉玦,狠狠将其摔碎。这一路行来,他早已是冷汗覆面,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他望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玉色,心中竟也没有想象般畅快的感觉。便索性将周围能摔的能踹的尽数毁了,直至拼尽最后的心力,才颓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