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那个让老麦宽心的科学工作者,扁福。名字有点怪,但寓意是不错的,跟这名字同音的那动物,虽然会让人毛骨悚然,但就因为谐音吉祥,也就顺带着不那么令人讨厌了,由此来看,如果给眼镜蛇取名的人,当年唤它为眼福,即使再狠再毒一万倍,也会当成个吉祥物,或是眼镜店家的招牌广告。
扁福这辈子有种特殊的不幸。他在17岁的时候失明了,于是恨透了这个“吉祥”的名字,下决心领身份证时一定要改了这名,即使叫扁担扁豆也在所不惜,但在领身份证的前一周,他的眼病突然间好了,快乐来源于对比,将近一年的黑暗生活,突然有了轮廓面积与色彩,扁福欣喜若狂,于是身份证还是这个充满福气的名字。未料到,一年后,他失聪了,只能从大学里退了出来,他的自信心又一次受到极大的伤害,封闭在无声的自我世界里。但因为有了上一次失落的经验,他期待着一年后又恢复正常,于是那一年他没有练手语唇语,扁福认定自己不会经年累月的聋下去。一年后,他还是很贝多芬,两年后,他又神秘的恢复了。他的离奇经历听上去禅味十足,扁福自己也常常在或梦醒或入定时分,觉得自己将来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扁福接下来谈了个女朋友,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时,他突然发现下半身跟自己过不去了,试了很多正规和非正规的办法,都无效。他开始时还想瞒着女友,但情人的眼睛是最雪亮的,扁福也是最实诚的,他把这事和盘托出,并用之前的“失”经历作参考,要女友伴他爱情无性马拉松,三年后一定会恢复。非常戏剧性的是,他女友竟然答应了,相信了扁福那套估计连现在的阿拉伯人都不会相信的天方夜潭。漫长枯燥的三年过去了,扁福的那只爱情植物鸟还是没有醒过来,女友像是被骗失了身似的对他表示极度的愤慨,两人自然分了手。又大半年过去,扁福生命中丝毫没有亮色可言,连恢复的魔咒都被打破,他的人生看来注定是越走越下坡。最后当扁福鼓足勇气,走上当地第一高楼的天台,一览众楼小,准备结束自己非典型悲催的一生,那时正值日夜更替的时分,被摄影师极为推崇的梦幻光线,凉风袭来,即便吹在一个正准备自尽的人士身上,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许的神清气爽。对面大楼那超大的美女减肥广告牌亮了起来,扁福感觉这是对他人生终结最好的反讽,因为气质再好的美女,在他面前都丧失了器质层面的意义。他作出了一个决定,缓步向前,大腿肚有点颤抖,步伐有些粘滞,眼前广告牌的美女一如既往的微笑和虚妄。慢慢接近天台边沿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有了反应,小弟弟不想死,算起来它已经垂头丧气了四年,而不是三年。一二四,而不是一二三,难道后一个数字是前一个的两倍吗?那接下来一场噩运岂不是要持续八年?
但那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扁福重新回归了生活,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找到一份好工作,一个好爱人,毕竟比尔盖茨,伍迪艾伦也没有完成大学学业。八年过去了,扁福没事,再转眼十六年过去了,他异常的顺利和平安,慢慢在温柔乡里忘了那个噩运恢复的魔咒。刚才跟老麦在电话里说的,是关于他最新研制成功的一个重大发明,虽然不是国家什么发明奖的重点项目,但扁福相信对于世界的未来会有特殊的意义。老麦虽然已经很年长了,但心态一点都不老,敢于尝试新东西,接受新观念,这对于一个尚处于发展中的大国的老头来说,不得不说是很难能可贵的。他来到扁福的实验室,很整洁,不是那种摆满了大大小小仪器,地上一堆插线板,无数的按纽,小红小绿灯不停闪烁的范儿。这个实验特召了一批社会关系很淡泊的人群,各种年纪的都有,许诺会给极丰厚的酬劳,但对于实验的细节必须绝对保密。事先扁福的小组成员都对待选者进行了严格的背景调查,甚至采取了跟踪窃听等一些非常规手段,以确保这些人不会向别人透露关于实验的情况,尽管这些人本来就知之甚少。
当时老麦在得知小组采取了监听的手段后,尽管是暂时而为,他还是严厉的训斥了扁福等人。尽管像科学是把双刃剑,不顾社会道德伦理的新科技,最终都会成为祸害,这样的大道理是很老掉牙的,即使是从老麦这种老头的嘴里说出来,但扁福还是非常诚恳的接受了训斥。接下来的实验对于旁观者和门外汉来说,是极为枯燥的,被实验者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得坐一天,坐姿还不能太懒散,由于实验对于脑电波的干扰,再犯困的人在那张椅子上都不会睡着,被实验者大脑的体验很独特,是一种夹杂在清醒与混沌的中间状态,无法用以往生活中别的体验来与之相提并论,有吸大麻时的飘飘欲仙,但又不具有快感,更不会出现幻觉,精神还特别集中,但过后又不知道集中在哪了。有的被实验者觉得自己,就如同在理发店坐了很久很久,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理发师在周围,不断的扯东扯西,而自己一会觉得理发师所说的跟自己毫无关系,另一会又觉得说得就是自己的事。
而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效果,是因为扁福小组在做的实验,就是关于记忆的。不是关于大规模失忆的,不是直接跟大脑损伤挂钩的,而是比较新鲜的概念,一种在好莱坞电影里都没有被真正涉及到的,选择性的记忆提取与重植。用一般的中文来讲,就是把某一段记忆在你的大脑里雪藏来,还能设定恢复时间,这就如同魔术的规则一般,一个完整的魔术,不只是把东西变没了,还得把东西再变回来。粗犷风格的让人失忆,甚至是一根重击头部的球棒就能完成,但有选择性的,并且还能随心所欲的植回,就是一般的蛮力所望尘莫及的。
扁福之前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对老麦说的,就是这一实验经过无数次的测试,终于能被认为是成功,无副作用了。接下来就得老麦过来审查,同时以他特有的长远眼光,判断下这一实验成果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老麦挂了电话后,当然知道这个新玩意儿,马上就能解决眼前的一个棘手问题,但扁福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毕竟卢山是极其低调的,不管是公生活还是私生活方面。
老麦在阅读扁福写的关于实验成功的详细报告,扁福尽量用简单直白的文字,来表述繁杂专业的理论。老麦说是审查,其实也只能算是个走过场。这个关于记忆的实验,确实有非不同一般的潜在危险性。参加实验的那些人,现在都被提取了关于实验的全部记忆。而且扁福测试过,即使提取的不够干净,还残存一些碎片记忆,那些碎片也不会像癌细胞那样继续扩散,这也就意味着除了重新植入之外,没有自动恢复这部分记忆的可能性。老麦当然知道这项实验的成功,可能会是个划时代的创举,但如果掌握在有险恶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类似的事件在美国英雄漫画和007电影里不断的在发生,而在现实生活中上演的几率也不是很低。另一方面,他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还有扁福小组成员,当然还有卢山,会不会经不起诱惑,而成为有险恶用心的人。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老麦真是一个有开通思维的人,因为常常是那些极度自信是正人君子的家伙,最后一步步爬到了对立面。
老麦像一般的东方领导一样,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这么长时间来实验小组的辛苦付出,这份付出是不会像记忆那样,被轻易的抹杀的。公司一定会在薪酬职位福利等方面,让各位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实验小组的成员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对工作的完全投入,让他们的智商与情商之间的差距有进一步拉大的趋势。小型总结会之后,老麦单独跟扁福谈了一会,这事还得保密一段时间,他会和卢总好好商量下,看下一阶段,如何处理与发展这项意义非凡的发明。
当老麦急匆匆的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厌食着的卢山时,扁福也最后一个离开了实验室,走到了大街上,他没有坐地铁,也没有叫出租,他只想独自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走一会。那时正值日夜更替的时分,被摄影师极为推崇的梦幻光线,凉风袭来,即便吹在一个身心极度疲惫的人士身上,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许的神清气爽。但就在这时,当地第八大高楼上跳下来一个人,于成千上万的人群中,恰好压在了扁福的身上,他当场断了气。这天距离上次他站在天台跳楼未遂,是十六年,而十六年前的当地第一高楼,早已被超越,而成了第八大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