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天地间晶莹剔透。
陡峭的山崖中间有一口凹陷的山洞，山洞里火光灼灼。祝阿晨坐在火边，缩成一团。身下垫的是厚厚白狐披风，身上裹的也是白狐披风，可她仍旧不断地打着哆嗦。
大概是惊魂未定的缘故吧。
吏部尚书调任渤东巡抚，三公子随父上任。渤东路远，父亲恐耽误她与三公子的婚期，遂命家奴护送她千里迢迢赶往渤东与三公子成亲。不料，终日大雪，压塌山崖，家奴车马全部被埋。
当时，山崩地裂，巨石呼啸滚来。若不是他突然出手相救……
他……
想到这，祝阿晨抬头，偷偷地瞥了对面的山巅一眼。
银装素裹的山巅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少年迎风而立，用清澈冷冽的金色眸子静静地看着远方。白皙的脸颊上散布着几道快要结痂的伤痕。冰冷的日光，将他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映着澄蓝的天空，放佛一位误入凡间谪仙，风华绝代。
自从岭南山庄偶遇之后，只要出门进香，祝阿晨总能不经意看到他的身影。
远远的身影，
有时在走路有时坐在房廊上，有时黑衣有时白衣，卓尔不群，玉树临风。不管站在哪，总能将周围所有的色彩夺了去。
但少年的眼睛并不是总看着她，只是时不时瞥她一眼。
从刚开始两眼相对时的不安到后来的心如鹿撞，祝阿晨越来越期待出门进香的日子，期待见到少年的身影。
虽然少年并不常看她，但她觉得少年是为她而来的。她的脑海里甚至浮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天龙寺里新添的梅花茶，是少年想方送给她的。
世交王老爷送来的玉石簪，也是少年想方送给她的。
还有府里新进的兰花香，素云锦……
她觉得，这些都是少年想方送给她的。
她知道，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可笑。少年与她并不相识，她怎能将生活中层出不穷的惊喜与少年联系？
可她就是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想法，毫无理由的。
少年对她是有意的，少年在时时刻刻关注她的生活。只要是她想要的，少年都会用各种方法送到她身边。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守护神，她专属的守护神。
同时，她也越来越在意少年，哪怕在她的印象中，少年只是一抹冠绝天下的身影。
这种近乎疯狂的幻想终于在灾难来临时画上了句号。
那时，天旋地转，她被翻滚的马车抛出车外，但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力的双臂，迷离的暖香，还有那双紧张的金色眸子。
她是对的，少年真的对她有意，甚至她远嫁，少年也偷偷跟着她。
她觉得，人生若在此刻结束，也无憾了。
山高路远，雪又深得很，她和少年被困在山洞里，已经困了好多天。
这些日子，少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用身上的狐毛披风给她当褥子，每餐都将烤得焦黄的野兔肚子切好拿给她。但几乎不跟她说话，也很少和她呆在一起。他白天呆在洞外，晚上守在洞口睡觉。
两人规矩得像一对最规矩的未婚男女，恪守着世间礼法。
祝阿晨感激少年的规矩，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却越来越难受。
等出了山谷，她和少年便会分开。她嫁给三公子，从此相夫教子。
少年呢？他去哪？像他这样谜一般的人，一定不会再和她有交集。
她的房里不会再出现异域香石，她生辰之日天空不会再绽放漫天的焰火，她的身旁再也不会有舍命救她的人……
她的生活从此不会再起半点波澜。
她难受得想哭。
越来越想哭。
“喂。”终于，她鼓起勇气，对远处的少年轻声喊。
少年回过头，足尖轻点，像一只优雅的白鹭，轻盈地滑过山麓，飞进山洞。
“怎么？”少年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单薄的白衣上冒着丝丝寒气。
“我……”祝阿晨羞怯地低下头，往边上让了让，“烤火吧，冷。”
少年迟疑了一下，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慢慢走过来坐下。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
不知何时，不知为何，祝阿晨轻声抽泣了起来。
压抑的哭声中，少年抿抿嘴：“我知姑娘有疑惑。当日一见，我对姑娘念念不忘，日夜思念。姑娘是聪明人，自然有所察觉。不过姑娘放心，倾念自知姑娘身份，不会胡为，也从未有任何肖想。本打算待姑娘成亲便断了此妄念，怎料天有不测。姑娘别怕，倾念定能将姑娘好好送出山谷。”
说完，少年起身。
不知哪来的胆量，祝阿晨飞快地逮住了少年的袖子，纤弱的手腕颤个不住。
“我，我，我……”她低着头，语不成句。
少年愣了愣，眉间皱起：“你，我明白了。可你不知道，若不是在这山洞里，你断不会有此念头，请放手。”
祝阿晨摇摇头，手中的袖子很温暖。她知道，如果现在放手，她就再也没有勇气抓住它了。
少年眼中腾起了点点怒火：“祝小姐，在下对你倾慕已久，你不放手，会让在下为难。你前几日受惊，这几日又风餐露宿，现在魔障了，日后定会后悔，在下不想万劫不复。放手，在下想出洞透气。”
顾阿晨还是摇头，她的胸口放佛裂了个大洞似的，压抑已久的情绪和勇气哗哗涌出，挡也挡不住。她不管自己是否魔障，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让少年离开。
她低声道：“外边，凉。我没魔障。”
少年伸直手掌，似乎想甩开她的手，但半天过去，他都没有动作。
“姑娘，不后悔？”软弱无力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反抗。
祝阿晨抬起头，看着少年俊朗的脸庞，着魔似地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少年眨眨眼，坐到她身边，脸上漾起了一抹干净的微笑：“在下名唤，聂倾念。”
……
一粒火星“啪”的从火堆中迸出，乘着暖融融的笑声，飞出洞外，瞬间变成了一颗灰色灰尘，坠入无尽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