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的人，年约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黑黝黝的脸膛，长发扎了一个。
手中的缳首刀对这孩子而言，显然是过于沉重。所以刀势虽猛，却是破绽百出。
对于这样的攻击，赵天柱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他单脚撑地，身形滴溜溜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侧身让过缳首刀，一把就攫住了那孩子的手臂。孩子吃了一惊，双脚站稳后蓦地向后一褪，单手运刀，横抹过来。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孩子，要知道这孩子的刀法不但精湛，而且在进退之间丝毫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只从他沉稳的反应，赵天柱可以确认，这孩子定是经过世面。
不过，赵天柱倒不惊慌，抬手一记白鹤亮翅，脚下倒踩七星，躲过孩子大刀的同时，另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孩子吃不住力，啊的一声丢掉大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从院中两块巨石后传来两个带着童稚音的喝声：“贼人，放开我哥哥（表哥）！”
话音未落，唰唰两道光毫射出。
这一次，着实让赵天柱吓了一跳。对方竟然用的是甩手箭，虽然力道不大，可因为距离很近，而赵天柱又双手抓着那孩子，仓促间难以躲闪。好在赵天柱反应快，猛的哈腰，一把抱住了那孩子，顺势一个懒驴打滚，甩手箭擦着他的后背就飞出去。
叮、叮两声，打在墙壁上。
怀中的孩子大声叫喊，“砬子，弗子，杀了这个坏人，不能让他进去。”
他用力的挣扎，可又怎是赵天柱的对手？不过，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怕是当年杀那些家将的时候，赵天柱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过。杀又杀不得，可是……这孩子是什么人？
赵天柱记得少年说过，他膝下只有二女，还有个外甥，因为父亲早亡，虽母亲寄宿在他那里。
这手中的孩子，难道是牛刚不成？
牛刚，就是少年的外甥。不过据说也只有七八岁。而手中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当然不拍出那牛刚和赵天柱的情况一样，小而猛，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大。
“出来，否则我就要杀人了！”
赵天柱厉声喝道，把那孩子向后轻轻一送，自有村长飞身上前，一把就攫住了手臂。
一名亲随奉上斩马剑，赵天柱一剑在手，气势更盛。
“里面的人听着，我乃少年大哥的朋友，姓赵名天柱。若是少年大哥的家人，请勿惊慌；若是贼人，乖乖走出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十名亲随抢入院中，一色的大盾长剑，朝着地上一磕，同时发出喊喝道：“杀！”
那声音是故意压低，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一样，不但带着浓浓杀气，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奇异魔力。一时间，院内竟然安静了下来，想那石后的人也感到恐惧。
“你，你真的是赵叔叔！”
咦，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叔叔了？
赵天柱正疑惑，却看见正屋大厅里走出来了四五个人来。都是妇孺，两个女人，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样子，面容憔悴，云鬓蓬乱。三个孩子，二女一男，看样子都受了惊吓，躲在那两个妇人的身后，不时的偷偷朝赵天柱看一眼，马上又缩回去。
看起来，他们更怕赵天柱。
也是难怪，大半夜的，出现一个长相好似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剑站在自家的门口，身前还有数十个手执大盾短剑的人半蹲在他身前。
任你胆子再大，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五个人走出来的时候，从巨石后也走出来了两人。
一人手中一把短剑，一个年龄大约七八岁，另一个就比较下，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不过，年纪虽小，却长得很威武。
赵天柱看看身后的孩子，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一蹙眉，心道：这三个孩子倒是长得很像。
“你们是谁？可是少年大哥的家人？”
“弗子，砬子，你们都过来，他不是坏人，是你们伯父这次回来时认识的好朋友……赵叔叔，还请您放了那孩子。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我们再遇到危险。”
赵天柱想了想，抬手示意村长放了那孩子。
没想到，村长刚一松手，那孩子转身一脚就踢在他的小腿上。没等村长做出反应，就刷的跑向了那妇人，一边跑一边喊：“婶婶，他们真的不是贼人，是好人吗？”
也许，在孩子的心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
“我，没事吧。！”
村长尴尬的说：“主人，是我不小心……不过，这小子的力气……呵呵，可不小啊。”
赵天柱点点头，对那妇人说：“人我已经放了，你们是什么人？少年大哥如今何在？”
“妾身是少年的妻子。这是少年的妹子……赵叔叔，您怎么现在才来啊！”
赵天柱已经信了大半，抬手示意随从收起刀枪。
“嫂嫂，大哥呢？”
“他……”
那少年的老婆话未说完，泪如雨下，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少年的妹妹镇静一些，走上前说：“我大哥，我大哥他被人杀死了！”
赵天柱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猛然听对方说出来，依旧如同是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少年大哥，被谁杀了！”
“伯父是被坏人杀死了……”
先前从树桠上跳下来袭击赵天柱的孩子大声说道：“五天前，有一群贼人闯进了伯父的家中，杀死了满门大小，只剩下婶婶和姑姑，还有大丫二丫和牛子活着。”
赵天柱细目一眯，看着那孩子道：“那你又是谁？”
“我叫齐佑，是随叔叔前来拜访刘伯父一家人，你是伯父的朋友吗？请为伯父报仇！”
那孩子说着，上前一步插手请求。
言谈举止之间，颇有一些成人的风范。
另外两个手持短剑的孩子也一同上前，和齐佑并肩站立。
“我叫齐弗！”
“我叫砬子……请为刘伯父报仇！”
齐佑、齐弗、砬子！
对于赵天柱而言，这是三个非常陌生的名字。不过也正是从这三人的姓氏当中，他想到了一个人。
“齐韦是你们什么人？”
齐佑和齐弗说：“是我们的叔叔！”
而砬子则回答：“那是我爹！”
齐韦，齐韦果然出现了。赵天柱强忍着询问下去的冲动，目光一转，盯在了少年一家人的身上。
“赵叔叔，还请到屋里坐。”
两个妇人侧身邀请，赵天柱点点头，“村长，带着人警戒四周。若发现有异况，立刻禀报。”
“喏！”
村长一挥手，十五名随从随即散开。
还有五人，四十多匹战马进了院子，直看的齐家三兄弟眼睛发绿。这三兄弟也是好武之人，从小随齐韦习武。可何曾看到过如此神骏的金国大宛马，何曾看到过那些随从身上，比之官军还要高出几筹的装备。就连那牛刚，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四个小孩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倒吸凉气。
倒是两个女孩儿，很乖巧的抓着母亲的衣襟，走进了大厅。
少年的妹子，点燃了烛火，把大厅照的通透。厅中还有血气，赵天柱环视一眼，可以清楚的看到，地面上、墙壁上，还有柱子上面的血迹。家具凌乱的倒了一地，有几张长案上，还有明显的刀剑留下的痕迹。显示出，这里曾经有过激战。
少年的妻子有些笨拙的收拾两张席子，然后愧疚的说：“叔叔，请坐！”
赵天柱的脸色铁青，点点头在一张席子上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嫂嫂，我与少年大哥一见如故，如兄弟一般。都是一家人，请不要客套。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大哥怎么就会被人杀了呢？被谁杀了？那凶手在何处？官府又是如何说呢？”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少年的妻子神情暗淡。
“其实，都是这家产惹的祸……少年虽然跟随徐子清先生读书，但他心思却放在经商，多年，着实赚了不少的钱，也让很多人眼红。这次少年回家以后，没两天就有下颌的王户来找他。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吵了起来。后来据少年说，那王户是邀判金……当时妾身也没有在意。”
“判金？”
赵天柱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说：“怎么会想到判金？”
少年的妻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小妹却抢先开口说：“对，就是判金。”
赵天柱有点糊涂了！
怎么少年和金国又扯到了一起。
大丫，也就是少年的女儿说：“叔叔，当时我和二丫在门外偷听。王户说，要爹爹投叛金国，还要捐出所有的财物，说什么日后金国一统天下就会享尽富贵，但是爹爹不同意。王户走的时候很生气，说让爹爹考虑十天，十天后他会带人在来拜访。”
赵天柱明白了，原来是大金国看上了少年的家产。
少年的妻子连忙捂住了大丫的嘴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她苦笑一声后，对赵天柱说：“叔叔，大丫后来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不过我不太相信，以为那王户只是在恐吓。少年刚开始也有点紧张，可又有些舍不得这些年积攒的家产。大约过了三天，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没当回事。还说过几天要带我们去下颌，和你聚会，然后要拜见一位大人物，从今后再也不去经商了。”
赵天柱神色漠然。
少年看起来已经决心读书，不再做商人了。只是……回想和少年交往的种种，赵天柱不由得感到一阵揪心的痛。他沉默了半晌，抬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大约过了十天，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少年出去看了一眼，就回来把我们藏进了地窖里。我们在地窖里听到少年叫喊王户的名字，后来就没了声息……当时我们很害怕，在地窖里躲到了天亮。等外面没有动静了，我们才出来……连家丁一共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五个。”
少年的妻子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两个丫头也在抽泣，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少年的妹子倒坚强一些，“家里的财物都没有了！我们去告官府，可官府说是盗贼干的事情，和王户无关。那天晚上，县尉大人和王户在一起吃饭喝酒……他们还说，我家的田地要重新分配，除了两亩薄田和这幢宅子，都被官府收走，又廉价的卖给了王户。官匪是一家，我们那时候就知道，他们早就串通了！”
赵天柱的脸色越发阴沉。这恐怕不仅仅是官匪串通，而是官府投靠了大金国！
“那齐韦如今去了何处？”
“齐家叔叔在五天前来了这里，听说了事情之后，非常恼怒。他在这里等了三天，见王户没有派人来，就让他三个孩子留下来保护我们，自己独自去了下颌。”
少年的妹子拉着两个女孩儿，扑通跪在了赵天柱的面前。
“赵家大哥，我哥哥回来后一直说您是个了不起的人，还说以后要追随您建功立业。可没想到……我待我家嫂嫂求您，求您为我哥哥报仇。我哥哥，死得冤啊！”
大丫二丫奶声奶气的说：“请叔叔为我爹爹报仇！”
与此同时，齐佑三兄弟和牛刚也闯进了大厅，同时跪在赵天柱的面前：“请叔叔做主！”
眼看着这一家人的惨状，赵天柱只觉一股火冲向头顶。
拍案而起，那坚实的长案被他一掌拍断。赵天柱怒吼道：“此仇不报，柱子誓不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