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星稀，繁星闪烁。
柱子和齐韦在月色下纵马疾驰，朝着陵山方向急进。
本来那张其的弟子说给他们配备几百名官军。可赵天柱却拒绝了，甚至连铁军都留在了长沙，双人四骑就上了路。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足足跑了二三百里才停下来。
路上人迹皆无，四周旷野更是一派清冷。
柱子勒住马，突然询问道：“齐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韦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笑呵呵的说：“正月初八，今天是正月初八。主公，怎么突然问起日子来了？这一路上可是从没有见你问过啊。”
柱子笑道：“齐大哥，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别总是主公、主公的叫我。我从没有把你当过部下，而视你为兄长。在其他人面前你这么叫我还说的过去，私下里你还是叫我兄弟，或者叫我兄弟也行。这样听着，比那‘主公’二字顺耳的多。”
齐韦神情激动万分。
“这怎么行，能成为你的部曲，已经不知道有多开心了，怎么能称呼你……不行，我还是叫你主公为好。”
柱子一笑，甩蹬下马。
“齐大哥，咱们休息一会儿，说说话再上路？”
“好！”
柱子没有管马，因为有大宛马在，俨然就如同是马王。其他的马都会非常服帖跟随。
大宛马悠悠的跟在赵天柱身后，啃咬着路边小树的嫩芽。
柱子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锦帛，沾了沾水，在脸上擦拭了一把。
精神立刻抖擞起来，赵天柱长出了一口气。
“齐大哥，也擦把脸，解乏的很。”
齐韦喏了一声。接过那锦帛，小心翼翼的在脸上擦了两下，有在溪水中清洗一番。
正要递给赵天柱，却听赵天柱说：“齐大哥，在你的眼中，柱子是个小将军，无比高贵。可你知道在那些豪门士夫眼中，柱子如蝼蚁一般卑贱。呵呵，说好听了叫做良家子，说难听了。我就是一个鄙夫。你我在他们眼中，区别并不太大。”
齐韦僵住了。看着赵天柱。
他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士夫之流更少有接触。在他的眼中，一个俸禄的都尉之子，想必走到那里，都是有人追捧。锦衣玉食，奴婢成群。高高在上。这是齐韦的感觉。
士夫？士夫又是什么东西？
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齐韦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士夫，能有我家主公这般勇武？
柱子视若不见，抬着头，看着夜空上璀璨的星辰。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就在我和你相遇之前，曾经在颍南遭受了毕生未有过羞辱。连一个士夫家的家奴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把我从颍南城内生生的赶了出来……若不是徐先生，我现在也许就成了犯人。”
齐韦骇然瞪大眼睛，怒气勃发。须发皆张。
“兄弟，你莫要说了……是何人竟敢如此待你？告诉老齐。老齐去杀光了他们。”
柱子哈哈大笑，“齐大哥，有你这句话，柱子心满意足。只是，我的仇必须由我报，只要我还活着，拿了我的，欠了我的，我都会一一收回……说这些，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你没什么分别。我视你为兄长，但不知道大哥你可视我为兄弟？”
“当然，你就是我兄弟！”
齐韦激动大声叫喊，手舞足蹈的好像生怕赵天柱误会。
柱子再一次笑了，他头枕双手，躺在溪边看着天上的星辰，“今天已经正月初八，我已经十四岁了……去年的生日，我在西北与大金交战；没想到今年，却又在中土转战。大哥，有时候我觉得吧，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圆，开始就是终点。”
开头的那些话，齐韦能理解。
可到了后来，他就有点不太明白了，正能坐在赵天柱身边，呵呵的傻笑。
“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
齐韦笑着点头，马上又用力的摇头，“俺听不懂，不过兄弟你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俺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可是俺心里明白……真，不骗你，俺真的明白。”
柱子揉了揉鼻子，坐起来说：“明白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兄弟。”
“没错，咱们是兄弟！”
“哈哈哈，这就够了……走，齐大哥，咱们上路喽！”
两人站起来，各自上了马。丑丑的脸上，都带着很快意的笑容。相视一眼，纵马扬鞭。
“齐大哥，咱们比比脚力！”
夜空中回响赵天柱的声音，紧跟着大宛马一声长嘶。
“兄弟，你赖皮了……你的马好，你怎么能先跑起来了？”
齐韦大声叫喊，马蹄声阵阵，在空旷的旷野上空，久久回荡，久久不息。
陵山，赵天柱勒住了坐骑。
天已经亮了。
在黎明时分。陵山下了一小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当太阳升起来时候，陵山特有的雨雾也升了起来。雨如丝。雾成纱，把这陵山装点的好似一个婀娜少女。
真美！
齐韦不懂得赵天柱此刻心思，可是没有上前打搅。他知道，这个丑丑的兄弟，看上去很粗豪。实际上却又一颗玲珑剔透，多愁善感的心。
“大哥，我们进山！”
在出发之前，张其的学生从沙下府衙中找出了一张牛皮图。图是三十多年前的沙下都尉所制。当时高山族人造反，沙下都尉奉旨招抚。不过他很清楚高山族人的性情，故而在招抚的同时，命随从偷偷的绘制了一张高山族人的形图。
上面把五溪蛮各族的居住点都标注清清楚楚，乃至一水一石都没有放过。
进山之后，赵天柱展开了图。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现在的落脚点。可高山族人居住几乎覆盖了半座陵山，其面积粗略计算的话。也有数千平方里。莽莽群山，茫茫人海……张其被谁绑走？被绑到了什么方？柱子是一点都不知道。
心中苦笑：这英雄情结真是要不得。人家明明都说了免费治疗，不用自己去营救张其。可偏偏要逞英雄。逞什么英雄啊，弄不好，还会死在这险恶的群山峻岭中。
“兄弟，咱们怎么找？”
柱子挠挠头。收起图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五溪蛮三十六洞，咱们一个一个的挨着找吧。大哥，一会儿遇到事情别轻易和人动手。否则事情可就会变得复杂。”
齐韦点点头，“兄弟放心，这我省的！”
两人再次上马，沿着山道缓缓行进。铁蹄踏在山道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从山道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叮当，叮当，非常好听。
山湾处。出现了一头牛。
这牛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油光锃亮，非常的威猛。
体型硕大，比之普通的牛至少要大一倍，甚至比大宛马还要高半头。有一对硕大而向下弯曲的锋利双角，双眸带着淡淡的红芒。粗略估计，这头牛的重量最少有一千斤。
牛背前高后低，背前段有两块隆起的骨头，背部平滑，走起路来尾巴一甩一甩。
柱子不认得这是什么牛，可也能知道，这头牛绝对是性情凶猛。
不过，真正让他吃惊的还不是这头牛本身。牛在凶猛，还是牛，难不成能变成老虎？
柱子和齐韦吃惊的，是在牛背上坐着那个人。
跳下牛，身高当有九尺上下，和赵天柱相差无几。生的是虎背熊腰，面红似丹漆，一双鹰目，隐现碧芒。一头乱蓬蓬黄发披散在肩头。他坐在牛背之上，一把重约百斤的铁蒺藜骨朵横放在牛背前段的肩胛骨上，端的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看到这个人，赵天柱和齐韦不知为什么，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腰板一挺，精神头就来了。为什么？这货太丑了，丑的以赵天柱和齐韦这种货色都生出了强大的自信心。你要问他有多丑？说不上来，反正他若说第二，齐天霸自认不是第一。
这三大丑横在山道上，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说话。
在那人身后，跟着大约五十名蛮人步卒。也许是习惯了自家主人的长相，看到赵天柱和齐韦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惊异的表情。寂静无声的停下了脚步。
对方的年纪不大！
从他光秃秃的下巴，和唇边短细的绒毛可以看出，最多也就是和赵天柱差不多。
从生下来至今，赵天柱还没有见过如此极品，而且是和他年纪相当的绝世极品啊。
柱子和齐韦同时催马，那牛身上的少年也催动胯下的牛。
三人相聚二十步的距离时停下来，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后，对面少年的脸上，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三个人都是面带微笑，赵天柱拱手刚要说话，对方却抢先发言。
“对面两个丑鬼，不知道此不欢迎汉人前来吗？若想活命，还是速速退出去。”
柱子也已经麻木了，反正被人叫丑鬼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被这么丑的人叫丑鬼，未免，未免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当下冷哼一声，“兀那妖怪，尔等蛮人不服教化，屡次造反。如今竟然攻打沙下，还绑走的沙下都尉，难道不怕国法吗？听我良言，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公子马踏五溪蛮。”
“呸，你才是妖怪！”
那少年勃然大怒，摘下铁蒺藜骨朵，点指赵天柱道：“你这丑鬼不知死活，竟然敢口出狂言，还马踏我五溪蛮？今日，就让哥哥来教训你一下，省的你不知天高厚。”
柱子也不示弱，从另一匹马上摘下双刀。
“来就来，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丑鬼，休走！”
“妖怪，找打！”
这两个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一言不和，赵天柱也顾不得刚才还让齐韦不要莽撞的交代，催马就冲了上前。别看那少年的坐骑是一头牛，可在这山路上奔跑起来，速度竟然也非常的快。一马一牛照面，牛低头就顶，马跳起闪过，一蹄子就踹了过去。
两头坐骑谁也不服谁，那坐骑的主人，更不会示弱。
那少年抡起铁蒺藜骨朵，挂着风声呼的迎头砸下来。而赵天柱则运刀向上，双臂运足了力气，口中一声大喝：“开！”
铛的巨响，在群山间缭绕。
距离近一点的人，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一个劲儿的发晕。
两头坐骑都有点吃不住力量，大宛马噔噔噔后退。那头牛也险些一屁股坐在上。
柱子的双臂，被震得麻木的失去了感觉。
而那少年也是双手发颤，虎口隐隐有血迹显出。
这一回合，竟然是势均力敌。赵天柱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而少年的鹰目瞪的溜圆。
几乎是异口同声喝道：“尔敢下马再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