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草有些替兰兰打抱不平,说道:“凭什么给他带回去?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是教训一下他为好。”听小草这么说,兰兰又开始往垃圾袋里装。
林雪影不紧不慢地说:“与人为善即与己为善。在一切事情上,你希望人怎样待你,你也得怎样待人。这些物品与你们的关系如何并无关系,物归原主总不会有错吧?”
听她这么一说,二人无言以对,相视了一下,都认为她说得有道理,为自己的心胸狭窄不好意思起来。
小草开始把地上堆满的碎纸片往垃圾袋里装,无意中在这些碎片里突然发现一张名片,一个熟悉的名字迸进眼里,她浑身一震,急忙拣起来看,只见名片上印着“金田电机公司社长金田康弘”。
小草急忙招呼正在收拾柜里衣物的兰兰过来,把名片递给她,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兰兰接过名片一看,眉毛一扬,淡淡地对小草说:“金田社长是常来酒吧的客人,还记得让你帮我保存的那块劳力士表吧?那就是金田送给我的。怎么?你跟他认识?”说完,就毫不在意地把名片又扔进了垃圾塑料袋里。
小草摇了摇头说:“我以为你还需要这张名片呢。”
“那么大岁数了,还在外面偷腥儿,日本这种情场老人太多,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耐心一一跟他们周旋啊!”
听了兰兰这番话,小草脑海里浮现了几年前的那个花白头发、身着灰色西装、让丽子爱得死去活来的金田康弘。去银座给自己买衣服的是这个金田,而使丽子开始嫉恨自己的也正是这个金田。千代的话在耳边又响了起来。
“男人有几个能为了女人抛弃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呢?女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老的、年轻的、美的、丑的都一样,都不过是偶尔寻求一下老婆之外的刺激而已。特别是像金田这样有了地位的男人,何愁找不到新的刺激?丽子再漂亮也是个迟暮的美人。”
小草内心有些酸楚,丽子和金田的关系也不知怎样了,她是不知道金田的这些事呢?还是知道又无可奈何呢?她又可怜起前婆婆中村丽子来了。
晚饭前,林雪影从CD中挑了几张听,小草没想到她放的都是贝多芬的曲子,林雪影也喜欢贝多芬,这意外的发现给了小草一个惊喜。
她忙说:“我怀孕期间,每天不知要听多少遍贝多芬的曲子,听得最多的是《第七交响曲》。”
“《第七交响曲》?我从来也没听过,什么感觉呢?”林雪影喃喃道。她又开始翻小提琴家的CD,希望能从中找到,遗憾的是没有。
晚饭是叫的寿司,三人坐在桌前吃。屋子里的音乐仍然是贝多芬交响曲。兰兰问林雪影:“你为什么喜欢贝多芬呢?”
林雪影略沉思一下,答道:“贝多芬的音乐给人一种鼓动,激励人迸发向上的感情。当我沉闷苦恼时,《第九交响曲》会给我一种激动,忧郁就像被黎明驱走的黑暗一扫而净,身心随着天使升入光明之中。当我焦躁不安时,钢琴曲《月光》和《致爱丽丝》给我和平与宁静。心情舒畅的时候,从《田园交响曲》中能感受到美好的田园风光,甚至还有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想不到林雪影不仅有慈善的情怀,还有诗一般的情感。小草和兰兰深受感染,三人都沉浸在这美好的感情享受之中。
十一
“清晨,我从压抑的梦中似醒非醒时,我向她伸出双臂,摸了一个空;夜间,一场无辜的好梦迷惑了我,我好像和她并肩坐在草地上握住她的手,我于是在自己的床上寻找她,我哪里能找得到。当我在半昏睡中摸索着找她,找着找着睁眼醒来时——从我那压抑的心里迸涌出泪的洪流,得不到安慰的我朝着昏暗的未来失声痛哭。”
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
世间最复杂的感情非男女恋情莫属。时间长了,小草与大森拓野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坎坎坷坷。
男人和女人对爱情的认识大概不一样,大森认为自己是有妇之夫,且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维护家庭是他的天职。除此之外,还有教学和研究工作,写论文也是作为教授的分内之事,参加研究会和各种各样的国际会议更是义不容辞。而这些都成了他们相见的障碍。大森作为男人不仅要在社会上站住脚,还要不时变换丈夫、父亲和恋人这三个角色,也是辛苦至极,他希望小草理解他。
小草则不然,大森已成为她的一切,她爱他爱得刻骨铭心。她想念他的爱抚、他的声音,他的音容笑貌,想念他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见他,对他思念的专注使她饱受熬煎。她最盼望夜晚,因为在静静的夜晚,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思念,任思绪自由飞往大森身边。这种无尽的思念有时又化为某种恨,她恨大森不来与自己相见,恨缠绕大森的家属和他的工作。每当他因突然有事中断二人的约会,就会使小草接连几天泪湿枕边。
好容易盼到见面,她会提出大森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否每天都想念我,就像我每天想念你一样?”
同样的问话让大森感到麻烦不已,他迟疑一下,便习惯地推一下眼镜,老实回答道:“有时候会想到你,但事情多、工作繁忙的时候就忘记了。”这不是小草期待的回答,这话让她感到伤心、失落,便气恼地扭转身子,背对着大森。
大森太不懂女人心,他只需要对小草说“我天天想你、爱你,我心里只有你”便足矣,即使不是真话,她也会心满意足。可他觉得小草问得很荒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提这样的问题。他想:“我如果不想见你,那么我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给你发信呢?”可他不会用语言直接向小草表达,总是让她失望,让她感到女人的自信降到零点。
大森越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小草便越想探到他的真意。由此,口角不断升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她感到委屈,怀疑大森对自己的爱不深。怨恨和不安使她彻夜难眠。
冥冥之中的声音不忍看她苦恼,便对她好言相劝:
“帕里斯拒绝了赫拉许诺的财富和雅典娜的智慧和刚毅的荣誉,选择了爱神赐予他的美丽的海伦,自此挑起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 。美狄娅为了爱情,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和情敌,变成了可怕的复仇女神 。正如培根所言‘爱情总是招致灾祸,它有时像塞壬 ,有时像复仇的女神。’”
“你们的命运从开始就注定如此,你要面对无奈等待的现实。不要再为无望的爱情折磨自己,无谓的叹息和烦恼只能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你要好自为之。”
兰兰搬到东京市中心的一所高级公寓里。IT社长说这房子就归了兰兰,他每星期来这里见她一次,平时晚上有应酬时,就住在这里。
八月盂兰盆节,兰兰约小草去她的住处玩儿。大森拓野一家去了海外旅行,学校又放假,小草正无事可做,感到寂寞无聊,便格外高兴地去赴约。
兰兰的公寓位于港区麻布,说起这个地方,东京人没有不知道的,这里是日本最高级的住宅区。一套二室一厅的公寓,少说也得几亿日元。兰兰住在10层上,从阳台可以看到夜晚景色美极了的东京湾。
今天晚上东京湾有焰火大会,十层公寓的阳台上又凉快,视线又不受遮挡。她们搬了两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品着红葡萄酒,欣赏着不时冲上天空的焰火。焰火一发接一发,先把天空映得通红,接着便在天空开满五彩缤纷的烟花,非常美丽壮观。
望着这美丽的景象,二人不禁同时回想起北京天安门广场,每年“五一”“十一”晚上的焰火也是这样美丽壮观。此景此情使二人感慨万分。掐指一算,小草转眼来到日本已有七八年,兰兰也有五六年了。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和体会?二人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无论怎么想一切都是空白。
“我快到不惑之年了,可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今后不知飘到哪里。想过去不堪回首,想未来一片迷茫。”小草感慨中夹杂着悲伤。
听她这么一说,兰兰也伤感起来。“在日本混了这么多年,学业无成,家也没有。回国吧,既不是学业有成的海归,又不是腰缠万贯的老板,已是天过午的年龄仍给人做小,实在无颜见父老江东。”说到此,黯然泪下。
“我也一样。”小草声音中充满惆怅道。接着又喃喃说:“我嫁到日本再次被休,北京的家人还不知道我已不是中村家的人了。想来日本的弟弟见我不帮忙,来信严正声明与我脱离姐弟关系,全家人也都认定我忘恩负义。到了这把年纪,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回去连工作都找不到。自从认识了大森拓野后,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整个身心被他占住,心理上排斥其他男人。大概真应了小夜子的话,我是被水死鬼附体,总想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想到将来,眼前的大森也只是一个幻影而已,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只能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
“我羡慕你有儿子,他是你未来的寄托。你还有永住资格,不存在去留问题。而我的签证马上到期,现在一没在校,二没就职,在留资格都成了问题,社长只字不提结婚二字,我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丝鸟。我现在没事情可作,感到百无聊赖,每天出去逛商店,看电视,听音乐,就这么打发日子。”
听兰兰提到儿子,小草苦笑了一下说:“儿子有了新妈妈,我这个亲妈妈就变得无名无实了。中村家千方百计阻止我见他,我只能偷偷站在大门口,盼着能看到他在院子里玩儿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知道一切。”
河岸焰火腾起,夜空映得通红,灿烂的火花转瞬即逝,多么像短暂的人生。命运系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所面对的唯一选择,就是如何渡过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一生。
10月,杨小草接到一个来自大森所在那家私立大学教务科的电话。
电话内容是明年聘请小草做那所大学的非常勤讲师,在文学部任教,教学生汉语。这电话让她惊喜万分,这意味着自己从民间学校一跃成为大学老师。虽说是非常勤,但对外可称某某大学讲师,是个好听的头衔。
所谓非常勤讲师相当于中国的客座讲师,有课时候来,下课就回去,不坐班。担任一节课有一节课的固定工资,假期里也照发。合同每年签一次,如果自己担任的课程没有了,第二年就不能受聘。想要当专任讲师、副教授、教授,都要从非常勤讲师开始做起。一边在各种研究杂志上发表论文,在研究学会上发表自己的学术研究,一边积攒教龄,一旦有了应聘的机会,就可能转为正式专任教师。
并不是所有非常勤讲师都有当上专任的机会,有的非常勤老师一辈子都是非常勤,在几个大学同时兼课,当然教的课越多,收入也就越多,以此养家糊口的人也不少。小草听说一个中国老师,在若干个大学当非常勤,每天从早到晚上课,有时一天要跑两个大学甚至三个大学,年收一千多万,虽然辛苦万分,但有较长的寒暑假、春假。一般只要进了大学,不出什么大差错,学校都会连续多年签约聘用。
小草终于当上了日本最高学府的讲师,这当然应该感谢大森,平心而论,无论在感情上、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大森都相当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