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本性里便是这般多情?
所以,她真是糟糕透了!
那些甜的,苦的,一股脑儿地涌上心间,登时心乱如麻,逃避地将目光移向远方,这才惊觉日已偏西。
虽已开春,日头依旧落得比较早,四周的光线不似午间那般明亮。微弱的春风拂过枝头的嫩芽,带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水流淙淙,几尾鲫鱼在溪底拼命地摆动鱼鳍,争相逆流而上。
“桐儿。”满腔柔情的罗刹正迫切地等待她的回应,怎料得她只是一味地眼神躲闪,分明是动了情,却故作无情之态。这般也就罢了,如今还有心思出神发呆!
难不成这个时候在想家里的几个狐狸精?
思及此,罗刹狠狠地一咬牙,脸色已黑了一半,那双含情目里尽露幽深的冷光,狠声道:“纵然你对我无意,现在反悔已来不及。自那晚起,你已是我的人,我只等着你定下吉日来娶我,你休想赖账。”
“暖儿,不是,我……”夏梓桐急于辩解,转头间见罗刹气鼓鼓的样子,倒与平日里摄人心魄的媚态完全不同,不由楞了楞,恍然间,盘桓在心头大半年的阴霾烟消云散,笑道:“暖儿,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她说得自然至极,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宠溺的味道。
“谁像孩子?不准岔开话题!”罗刹眼底已隐隐有怒火燃烧,忽的凑近她,火热的气息直喷在她的面颊上,低低道,“还是说你想验验,我是个男孩,还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夏梓桐不由自主地身子后仰,双手支地以保持平衡。这人是碰不得、伤不得,交锋半日,根本应付不来他的善变,简直没有比他更可恶之人,不由默然地偏过脸,警告自己万万不可再开口,以免不知何时落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怎么不说话?”罗刹抬手覆上她的脸颊,掌心触及她细腻而温润的肌肤,莫名地,心火消了一半,温声道,“桐儿,嗯?”
他尾音语调微扬,这声“嗯”更暗含一分别致的韵味,夏梓桐只觉面上一热,颇显狼狈地逃开他的碰触,故作镇定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寻些吃食要紧。”径直站起来,背对那人,久等不到身后人起身的动静,微微侧过脸,却见罗刹仰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眸中黑沉沉的,望不见底。她也不知是何缘故,竟不敢与他对视,只催促道:“还不动身吗?”
罗刹缩了缩身子,看起来可怜得紧,道:“桐儿,脚疼……”
“可是方才我检查时,脚踝并未肿起来。”夏梓桐踌躇一会,终究回到他的身边,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道:“真的疼?那还能走吗?”
罗刹无声地摇头,目光至始至终不离她半寸。
夏梓桐触到他专注的目光,又迅速地调开视线,舒缓一下跳动异常的心跳,然后俯身搭上他的腰身,扶着他徐徐地前进。
罗刹嘴角噙着一抹暖融的笑意,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她的神情,见她并无不悦,然后伸出左臂,自她的身后揽住她的纤腰。不过片刻,脑袋轻轻地搁在她的肩头。又过了一会,左手五指沿着她优雅的腰线,来回抚摸。
夏梓桐呼吸一滞,猛地顿住了身形,一把按住他在自己腰间放肆的手,偏过脸瞪他,道:“暖儿。”
罗刹一脸无辜,却突然露出几分胆怯之意,诺诺道:“若你不喜欢,我不摸就是了,但你别生我的气。”
夏梓桐分不清真真假假,又瞪了他一回,重新沿着溪水河畔往下走去。
岂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罗刹又故技重施。
夏梓桐咬牙道:“这次你又是什么说法?”
罗刹却一脸璀璨的笑容,仿佛连此间春日的温暖也全融进了那双含情目里,道:“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总忍不住。若你能早日娶了我,定下名分,我自然事事依你。”
夏梓桐大惊,脱口道:“那我岂不是要被你捉弄一辈子?”
“一辈子啊……”罗刹忽然不再行走,掰正她的身子,随即抬起手臂,一点一点地捧起她的脸蛋。
或许是此刻的环境太过幽静,又或许是那人的动作太过认真,夏梓桐如着了魔,只微微仰起脸,怔怔地看着他,只听得他低低地叹道:“若是如此,也算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了……”
他的眼神非常平静,仿佛他已习惯将所有的情绪掩在这双似嗔还喜的美眸之下,于是她便生出一种想抚摸这人的冲动。然后,她的指尖真的触到了这人的肌肤——是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温度,似能透到她的心里去,不由手指一缩,却被罗刹轻轻地抓住,放在自己的唇边,垂首吻了上去。
夏梓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道:“暖儿,你……”忽听得罗刹一声惊呼,萦绕在二人周边的暧昧气息登时一扫而光,只见他转身往溪边跑去,一面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桐儿,我身上这么脏,你怎么不提醒我?”
夏梓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矫捷的身影,突然一跺脚,道:“你不是说脚疼走不了路吗?”
罗刹身形一顿,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子,见夏梓桐面上已起了薄怒,心里忽然就有些犯憷,面上却有了几分委屈之色,轻声道:“桐儿,我没有骗你,刚才确实疼,不过现在好多了。”
夏梓桐不语,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分明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罗刹咬了咬唇,眸中缓缓地升起一层雾气,道:“桐儿……”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显得做作,倒有几分难得的孩子气,夏梓桐被他逗笑了,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也不会动真怒,于是不能再板着脸孔,道:“你再装呀,装呀……”
“我哪有……”罗刹咕哝一声,见她恢复了常态,便跑回来,得寸进尺地挨近她的身子,笑嘻嘻道,“桐儿,你帮我洗,好不好?”自后背上抓过大股的发丝,指着其间的尘泥,又点了点沾染在绛红色衣袍上的泥土,渐渐地失了笑容,恐慌道:“桐儿,你看,好脏……好脏……”
“暖儿。”夏梓桐抓住他正战栗不止的手,审视了一遍他的面色,发现不是作伪,心头微微一沉,试探道,“暖儿,你害怕看见这些肮东西?”
罗刹不自觉地捏紧了袖摆,唇瓣隐隐有一抹苍白,猛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向溪边。
“暖儿,你身上有伤,跑慢些……”关怀的话情不自禁地说出口,夏梓桐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才跑出没多远,胸腔处蓦地传来一丝痛楚,幸而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清澈的溪水已映入眼帘。
罗刹不发一言地甩开她的手,又朝溪边走近几步,作势踏上溪水。
“暖儿!”夏梓桐唬了一大跳,疾步上前,使劲全力地拉住他。此刻她身体不适,手上自然用不上几分力道,眼看着那人即将挣脱了自己的手,心下一急,不顾一切地展臂环住他的劲腰,道:“暖儿,你不要命了?春寒料峭,你伤得不轻,怎能再浸冷水。”
罗刹唇瓣上的那抹苍白愈发明显,喃喃道:“可是,真的好脏……”
“听话。”夏梓桐试着放开手臂,见他再无方才鲁莽的行为,稍稍松了口气,柔声道,“你先把外袍脱了。”
“……好。”罗刹定了定神,忍着伤口的钝痛,缓缓地除去外袍,抬头却见一旁的夏梓桐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双手分别拿着黑色长袍和纯白如雪的中衣。
“暖儿,你先穿上这个。”夏梓桐轻咳一声,埋头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中衣塞入他的怀中,然后迅速地转过身,穿戴起自己的外袍,一面别扭道,“你的身量比我高些,可能不是很合身。你先将就着,等洗净烘干你自己的衣服,再还给我便是。”
罗刹默默地将面孔埋入手心上那团如雪白衣,鼻腔充盈了她的气息,丝丝缠上心扉。半晌,他抬起头来,微微侧身看向自己后方那人,他的眼角似有湿润的痕迹,在淡淡的阳光照耀下,朦朦胧胧地凝起一张暖意四溢的纯净笑靥。
“桐儿,你帮我洗头发,可好?”罗刹徐徐地穿上白衣,指尖拂过略显短小的衣袖,轻轻地靠向身后那人过于单薄的脊背,抬眼看向西边的那抹残阳,周身似笼罩在暖洋洋的光芒之下,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神,脚边那件绛红色长袍有一半浸入溪水,不一时,团团暗红晕染,血水顺着溪流向下淌去。
“暖儿,我有些不舒服,你先自己洗漱。”夏梓桐按揉一阵作痛的胸口,见无甚用处,干脆在原地盘膝坐下,取出一枚药丸吞下,当即便运功疗伤。半晌,自丹田处涌起一股暖意,神情稍缓。
罗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干净的岩石上,手中捧着那件已清洗干净的外袍,漆黑长发拢在胸前,如一块上好的绸缎,闪烁着润泽的水光,见她再无异状,顿时眉峰舒展,目光灼灼道:“桐儿,伤势如何?”
“无大碍。”夏梓桐见他虽一袭简单的白衣,仍衬得他容颜如玉,美眸似夜空下的寒星,褪下那副媚惑的神态,隐隐洋溢着暖人的笑意,教人愈发地移不开眼,登时微微别开了眼,低声道:“你穿白衣……很好。”
罗刹含笑道:“若你喜欢,以后我便在你的面前穿白衣,可好?”
夏梓桐不答,只淡然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找些食物和宿夜之地为好。”
罗刹压下心头的失落感,点头答应。
二人将各自的水袋装满水,重新上路,继续沿着小溪往下行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夏梓桐突然掉转了方向,轻车熟路地领着罗刹往另一处山峰行去。罗刹也不开口相问,不过偶尔将视线驻足在前方那人的背影上,平静的眼神不由浮起几分柔和之色。
这片山林极大,一眼望不到边,二人又走了不少时候,依旧处于这片山林之中,仿佛一直在这处诡异的地方打转。罗刹不免有些担忧,但见夏梓桐神情淡淡,自知若论对于这座无名山的熟悉程度,无一人能比得上她,便彻底地放下心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轻笑出声。
夏梓桐听见身后动静,道:“怎么?”
罗刹笑容渐冷,道:“闯入此地之人……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走出这座无名山。”
夏梓桐摇头道:“不。此事一过,这里将会有一个新的名字——葬魂山。”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提及藏宝图之事,罗刹不过一愣,缓缓地勾起一抹蛊惑人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