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梓桐与罗刹简单地用了点东西,见日头已高,彼此又各怀心事,便不多做停留,各自上路。分别前,夏梓桐突然记起一事,便瞒下自己的遭遇,郑重地交代了关于唐门秘毒——“枕魄”之事。罗刹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记得,等我做你的新郎。”罗刹搂住她,留恋地吻了吻她的青丝,翩然离去。
夏梓桐微仰起脸,望着他矫健的身姿缓缓地化为一点绛红,最后消失在天际,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心口,低声唤道:“……暖儿……”
你可知,这里,好像愈发得冷了……
她似丢了半个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良久,她才戴上黑巾,纵身掠向另一个方向。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大片的草木被她抛在身后,视野渐广,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影影绰绰。夏梓桐神色不变,偏转了方向,避开在幻境中幸免于难的江湖人,在枝干上轻踏几下,如黑燕般疾行。片刻后,仅容一人通过的岩洞闯入她的视线。
夏梓桐放缓了身形,举目四望,感觉周遭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微微挑开缠绕在岩洞口的藤蔓,弯腰钻了进去。
不一时,几丈远处的巨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白衣蒙面人,她看着那处隐蔽的岩洞,有几分了然,更有几分困惑,微一迟疑,便谨慎地跟了上去。
夏梓桐进了洞,也不点火,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幽冷的风轻拂她的脸颊,撩起丝丝碎发,宛如情人在侧。她有瞬间的恍惚,脚步不由一顿,昨夜激烈的缠绵,那人的呢喃情话,恍若隔世。
……她,爱他吗?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而神情一凛,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只闻得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骤然间,她的身影已失……倏地,幽长的岩洞内响起接连不断的手掌相击声,间或夹杂着呜呜作响的风声!
眼见偷袭不成,彼此旗鼓相当,夏梓桐心念微转,下手招招致命,面无表情地边打边退,往岩洞的更深处行去。
对方每每能避开她的杀招,唯有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显露对方的吃力。
二人来回拆招已上百,前方猛地出现一道微弱的光线,竟似走到了岩洞尽头。
夏梓桐双眼微眯,只见对方白衣黑发,裸露在白巾外的那双黑眸清亮无伦,斜背一柄重剑,却始终不曾拔剑出鞘,欣长的身形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袭向对方咽喉的两指便微微改变了方向,拂过对方左肩大穴。
白衣人似对她的小动作有所察觉,眼底涌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随意地侧了侧身,怎料得肩头一痛,竟没有避开,随即整只左胳膊麻麻的,动弹不得。她忽然起了几分较量的心思,身子一矮,只听得“嗡”的一声低鸣,剑已在手,霎时凌厉却不带丝毫杀气的剑气划向夏梓桐的腰侧。
夏梓桐面不改色,转瞬间身子向后滑出一丈,恰恰避开。
数息之间,白衣人已攻出数招,乌黑剑身不带光泽,只隐隐有几分暗红,像极了凝固的鲜血。没有华丽的剑花,没有炫目的剑光,她的剑术平凡无奇,却极快、极狠、极准,俨然是荒漠上一头露出獠牙的野狼。
夏梓桐并不主动出招,只一味地退避,身形飘渺,脚下生风,不动声色地引导对方走进岩洞最深处,丁点不显狼狈。
一时间,只有剑身与岩壁尖锐的摩擦声,溅起火花无数。
周遭已大亮,洞穴四通八达,蜿蜒至未知的彼端。
眼瞧对方潇洒自如,白衣人好胜心起,手中剑势愈发狠决,不留半分余地。
夏梓桐有点应接不暇,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默默静立的黑衣蒙面男子,便欲尽快解决此事。正待扫向白衣人的下盘,胸口毫无征兆的一痛,不禁身形顿了顿,剑尖已迎面而来。
白衣人料不到她的变故,满眼的惊恐,但已收剑不及。
夏梓桐瞳孔一缩,脚步微挪,剑尖堪堪停在她的耳边,一缕青丝飘然落地。
白衣人轻吁口气,尚未缓过神,只觉浑身一麻,竟再也不能动弹。
夏梓桐暂且没空理她,轻咳一声,缓步走向一旁惊魂不已的萧湜雪。
萧湜雪不放心地上下打量她,道:“有没有伤到哪儿?”
“我没事,别担心。”夏梓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他汗湿的手,朝白衣人的方向走去,沉声道,“去问问。”
“好。”萧湜雪反手握住她的,面色阴沉地跟上。
白衣人的目光在夏萧二人交握的双手上转了一圈,解释道:“在下没有伤害你的意思。”随即看向眼神冰冷的萧湜雪,续道:“这位夫郎,方才只是意外,在下确确实实只是与你的妻主在切磋武艺。你应该感觉到了,我的剑气里并不带杀意。”
萧湜雪冷冷地瞥了眼这喋喋不休的白衣人,若不是如此,她现在可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注意力又立刻被她的重剑吸引,不由自她的掌中取下,指尖抚过冰凉的剑身,赞道:“好剑!”
白衣人眼神一变,有些急切道:“你想用什么让在下弥补方才之事,在下不会多一句嘴,唯独这把剑不可以。”
萧湜雪不语,依旧摩挲着剑身,爱不释手。
夏梓桐冷笑道:“若是拿你的命呢?”
白衣人一怔,忽然大笑道:“我知你不会。”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自然是不会拿你的剑。至于你的命,还得先让我看看你是谁。”夏梓桐一把揭下白衣人面上的布巾,楞了片刻,失声道,“是你?!”
“梓桐,你当真就这么放她走了?”萧湜雪不无担忧,自夏梓桐与白衣人避开他密谈一番,此刻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嗯。”夏梓桐琢磨着白衣人留下的那段话,有些魂不守舍。
“梓桐,你难道不怕她……”萧湜雪忧心忡忡,莫名地总有股不安萦绕心间,而近日里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无妨,藏宝图之事已成定局,她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无凭无据的。我料想她对我们的计划早有所察觉,否则如何会发现我的行踪?”夏梓桐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微一沉吟,嗤笑道,“恐怕她在背地里没少推波助澜。你可还记得,当初她可是用了一锭金子买下其中一张藏宝图,却不知后来怎么落到赤翟棠的手里?”
“嗯,我当时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此人过于神秘,也不知什么来历,我们的人竟半分查不出她的身份。”萧湜雪坐到她的身边,话锋一转,道,“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都聚齐了,估计今夜便会闯入这里。”
夏梓桐叹道:“我们筹划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古人诚不欺我。”
萧湜雪见她没有半点欢喜的神色,不禁纳闷道:“你不开心吗?我们多年的努力就快得到回报,她们此番连连遭受重创,至少需要十年光景恢复元气,再加上她们中的不少人有把柄握在我们的手里,从今往后,她们还敢不把拜月山庄放在眼里?”
“是啊,我应该开心才是。”夏梓桐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心头只剩下一片惆怅,低低道,“若是可以,我宁愿用这份即将到手的权势和财富换取你们的幸福和平安。”
萧湜雪知她所忧,道:“此事一旦了结,我们便立刻下山。你昨日彻夜未归,吃得可好?晚上有没有又做噩梦?”
夏梓桐心虚地不敢看他,只含糊道:“嗯,吃得比往日多一些,睡得也很安稳。”
萧湜雪由衷地轻笑,却仅是看起来面容柔和了些,道:“难怪你今日气色红润。我和哥哥总算能稍微放下心来。”
夏梓桐心不在焉,岔开话题道:“有没有重新检查这里的机关?我们的人都按照原先商定的布置,派遣任务下去了?”
“嗯,那是当然,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跟了你那么久,你的小心谨慎我总学到了几分。”萧湜雪总觉得她的举止有些异常,不由捧起她的脸蛋,望着她的眼睛,试探道,“你……有事瞒着我?”
夏梓桐本能地想点头,事到临头却微微别开眼,否决道:“没有。”
萧湜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语气僵硬道:“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
“雪儿,我……”夏梓桐迟疑不定,夫妻间理应不存在谎言和欺骗,否则只怕到头来伤害更深。那人心性狠辣,唯有自己软言软语,才能稍微令他收敛脾气,他岂是好相与之人?
可也正因为爱惜眼前这人,才有那么多的顾忌。
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若没事,那便是我多想了。若真的有事,你想什么时候说,便什么时候说。”萧湜雪不忍为难她,便轻靠在她的肩头,发顶蹭了蹭她的下颌,满足地喟叹道,“我只是担心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才有此一问。眼下哥哥怀了身子,需要别人的照顾,自然不能再为你分忧。但你还有我,我……”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半掩在衣领下方那片凝脂雪肤上的艳丽吻痕。他一点点地抬起头,指尖已触及那道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愣愣道:“梓桐,你昨晚和别人在一起?”
夏梓桐面色一白,脑袋里乱成一团,竟不敢看他,道:“……是。”
萧湜雪来不及缓过神,只听得前方有人恭敬道:“启禀大庄主,她们已经找到了入口,开始闯洞。”
比她的预期早了不少,夏梓桐忙收敛心神,道:“我和二庄主速速就来,你们记得小心行事。”
“是,属下告退。”
待那名黑衣人离去,夏梓桐自嘲一笑,道:“雪儿,我是不是一个混账东西?明知道嫁给我不会有好下场,竟然还承诺他,会一直等他,等他做我的新郎。”
萧湜雪强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猜不到自己的下场,我只知道,能和你片刻不离,便是一种幸福。”
“……是吗?”夏梓桐惨然一笑,率先起身走出去,道,“走吧。解决了此事,我们便立刻回庄。”
萧湜雪望着她萧索的背影,浑然不觉尖锐的指甲已深嵌肉里,掌心几近沁出血珠,沉默半晌,才起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