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一早醒来见周身都是陌生的摆设,浑然不记得昨日进宫一事,抱着被子缩进床榻一角,抱头惨叫不迭,唬得在外忙碌的容止赶紧放下手头事,跑进寝殿安抚。
容止服侍宁怿远多年,被派到洛辰身边是当年洛辰有孕的事情,如今过去一年多,洛辰隐隐记得他,在他的轻声细语中终于平静下来,低泣着要姐姐。
容止连连答应,扬声吩咐内侍将洗漱用具端进来。
内侍们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尤其在见到床角里哭得像孩子似的清瘦少年时,个个目瞪口呆,有心思活络者开始为自己另谋出路。
近半年洛辰都不曾发病,容止一向谨慎稳重,对此事不敢掉以轻心,因宁怿远昨夜称病不见客,便命内侍带路,洗漱整理后领着洛辰去宣和殿等夏侯梓桐下朝归来。
直等到日上三竿,夏侯梓桐才在萧湜雨的搀扶下蹒跚走进大殿,洛辰登时不管不顾地扑进她的怀里,直哭嚷姐姐。
夏侯梓桐今晨发着热勉强撑起来,刚经历一个多时辰的早朝已是疲惫不堪,被洛辰一撞险些朝后跌去,幸而有萧湜雨在侧,一时忆起从前洛辰乖巧可人的模样,心弦大拗,又想起今晨太医的交代,极力缓和情绪,哑声道:“姐姐在,辰儿乖,别怕啊……”
洛辰抽抽鼻子,“辰儿很乖,不怕。”
“那不哭了?”
“嗯,不哭了。”
“姐姐身体不舒服,辰儿扶姐姐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洛辰立时紧张地站直身子,随手揩去泪水,同萧湜雨一左一右扶夏侯梓桐进寝殿。
萧湜雨牵挂夏侯梓桐的病情,不多作停留,亲自去御药房煎药,临走前冷着脸告诉洛辰不许任性胡闹,洛辰瑟瑟地躲进夏侯梓桐怀里,点头不止,看得夏侯梓桐忍俊不禁,暗呼奇哉。
“辰主子早晨用膳了吗?”夏侯梓桐问静立榻前的少年:“你是……容止?”
容止屈膝行礼,“皇上好记性,奴婢正是容止。辰主子一早就过来了,尚未用膳。”
夏侯梓桐暗叹,“赵荏?”
“是,皇上。奴婢这就命御膳房去准备。”赵荏机灵,扭头就走,又被夏侯梓桐唤住,“还有,派人告诉各宫主子,就说朕偶感风寒,不便去他们的宫里。来时记得别把孩子带上,以免过了病气。”
赵荏应声去了,夏侯梓桐挥退容止和内侍们,抚摸着洛辰柔软的长发,渐渐地阖上眼。
——此心唯有一愿,只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夏侯梓桐休息了整整大半日,傍晚醒来时已不再发热,便迫不及待地传段妍宜进宫,坦言自己想见觉远师太的真正用意。
段妍宜看了眼坐在榻沿,低头把玩夏侯梓桐手指的少年,长叹道:“皇上,微臣幼时确实因家中的一些缘故得了癔症,后来有幸得师傅收留照顾才痊愈。”
夏侯梓桐的心霎时提起来,只听段妍宜续道:“但是师傅已闭关多日,不知何时才出关,也许一月,也许一年。”
夏侯梓桐茫然道:“那……那怎么办?辰儿他……”再也说不下去。
段妍宜心有不忍,“微臣愿为皇上和贵人尽力一试,明日便去叩关,求她老人家发发慈悲。”
得了准话,夏侯梓桐多少感觉踏实些,另想起一事,“对了,今日爹爹来看我,我瞧他精神不好,太医那里也说他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否则身体迟早吃不消。眼下天色已晚,你明日抽时间去劝劝他。”
段妍宜脸色都变了,急道:“宁哥哥——”立时闭嘴,缓一缓语气,“是,微臣记下了。”
夏侯梓桐莞尔道:“将军别紧张。将军对我、对爹爹的赤诚之心,我与爹爹毕生难忘,并不会因将军与爹爹的兄妹情分而疑心什么,也请将军别多心。”
段妍宜讪讪一笑。
“不过,还请将军在爹爹面前莫提这是我的主意。”夏侯梓桐郑重道。
段妍宜心思微转,起身答应。
几日后,夏侯梓桐病情好转,想亲自上木府接苏秀进宫。萧湜雨原本不答应,听了事情的始末后,念在苏秀是罗刹的亲弟弟,而罗刹曾救过萧湜雪一命的份上,勉强放行。
一路上洛辰片刻不离,但有些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夏侯梓桐便留了他在大堂,命容止好生陪伴,孤身走进软禁苏秀的院子。
将近一个时辰后,夏侯梓桐才出院门,身后跟着一个小小少年,手挽一只大包裹,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进大堂,就见容止挡在洛辰身前,冲面前的女子怒目圆瞪。
夏侯梓桐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失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木灵珊转过身要行礼,被夏侯梓桐出声制止。
“你我姐妹相互扶持多年,这里又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夏侯梓桐语气诚恳,缓缓走近,不忘回头示意苏秀跟上,与木灵珊拥了拥,“木家受苏家牵连,前些日子阖家被禁足,让姐姐也跟着受委屈了。”
木灵珊肃容道:“您言重了。能助您重返宫廷,是灵珊与木家的无上荣光,何况那些本是计划中的事。”见夏侯梓桐一脸病态,皱眉道,“您从前身子就不好,眼下一切尘埃落定,需仔细调养才是。”
夏侯梓桐摸摸额头,笑道:“这话我每日里都要听上好几遍,想忘都忘不了。”头一偏,朝洛辰伸出手,“辰儿,我们该回家了。”
洛辰笑呵呵地扑进她的怀抱。
木灵珊若有若无地看了眼一脸纯真的洛辰,“灵寒,不知这位贵人如何称呼?”
夏侯梓桐讶然,“他呀……洛辰,日月星辰。”
木灵珊“哦”了声,不再多言。
夏侯梓桐揉揉洛辰的脑袋,柔声道:“辰儿,快叫姐姐。”
洛辰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木灵珊,怯怯道:“姐姐。”
“啊……嗯。”木灵珊不自然地应下。
“姐姐,那我们回宫了。你有空就进宫,我们姐妹也好团聚一番。”夏侯梓桐回头唤苏秀:“秀儿,跟嫂子回家。”
苏秀闷闷地“嗯”了声,同木灵珊道别后,紧跟上夏侯梓桐的脚步,最后鼓足勇气似的,攥住她的广袖一角,步伐轻快。
木灵珊一路送至大门,看着三人上了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