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岁,弟弟才满月不久。事发突然,娘只来得及告诉我苏玉莲对宁将军发难,诬蔑宁将军通敌叛国,铁证如山,皇后身为宁将军的独子,恐怕也会遭大祸,然后娘带着家中所有护卫就匆匆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傍晚的时候,爹爹让我带着弟弟跟奶爹走,一直往西去大散关找娘亲,千万别回头。”
“但弟弟那么小,一出上京就断续续地总是生病。为了治病,我们几乎耗尽了所有盘缠。到最后山穷水尽,奶爹不得已替别人浆洗衣服、干粗活来赚取银钱。我们有了上顿没下顿,举步维艰。十岁那一年,奶爹重病,留下我与弟弟一个人走了,死不瞑目。”
“后来我带着弟弟一路乞讨到景陵州,那日刚好是赶集的日子,我至今记得那日的阳光特别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带着弟弟上集市,希望有好心人施舍一两个铜板,因为我们已经有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弟弟是饿得狠了,远远地站在包子摊前,盯着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不管我怎么哄劝,就是一动不肯动。”
“弟弟一直很乖,很听话,他从来不会这样。当时我许是饿坏了脑子,想起从前娘教的一些手上功夫,竟动了坏心。我让弟弟躲在巷子口,然后找了个有钱人伺机下手。一切进展地非常顺利,但等我拿着偷来的银子去找弟弟时,他不见了……”
“我几乎把整个景陵州翻过来,但不管我怎么找,十多年过去,始终没有弟弟的半点消息。”
“他才五岁不到啊,还那么小……爹爹让我一定照顾好弟弟,我却把弟弟弄丢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林迩珊情绪彻底崩溃,嚎啕大哭,“我还认祖归宗做什么!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死去的娘和爹!”
夏侯梓桐示意赵荏准备热水与毛巾,起身将林迩珊扶起,事关洛辰,也紧张得不行,“姐姐,你怀疑辰儿就是你的弟弟?上回你就不太对劲。可有什么信物?”
林迩珊重新落座,少时整理妥当情绪,接过赵荏递上的热毛巾,擦把脸,哑声道:“辰贵君与先父长得有七分像,微臣也只是怀疑。若他有一枚刻着‘琦’字的玉佩,便是微臣的弟弟了。”
夏侯梓桐看了眼宁怿远,见他微微叹息,亦失望不已,“我与辰儿一起长大,从未见他有什么玉佩。当年我与他在景陵州初次相遇,他应该才五六岁的模样,从未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眼下他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根本无从问起。而最重要的玉佩,纵然有,也早被人贩子取走。”
林迩珊目光呆滞,喃喃道:“人贩子?”
夏侯梓桐默默点头,否则当年他一介孤儿怎会沦落到青楼,只是青楼之事无法宣之于口。
林迩珊重新捂住脸,低泣不止,良久起身跪下去,“请太后和皇上做主,允许微臣与辰贵君姐弟俩认祖归宗。”
“姐姐,不管是林少尉还是你自己,你们的恩情我与爹爹没齿难忘,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是答应。但你确定辰儿是你的弟弟吗?”夏侯梓桐面色一正,“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姐弟之情,或是为了减轻心中的内疚感,而仓促决定认下辰儿。”
时光荏苒,转眼是进宫后第三个年头的春天。
这日上午,离京办事多时的林迩珊兴冲冲地进宫探望洛辰,却被内侍告知洛辰尚未起床。她望着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哑然失笑,想不到一月不见竟变成了大懒虫,但心中实在挂念得紧,便坐在殿内静静等候。
夏侯梓桐两年前便已放出话,林迩珊与洛辰乃失散已久的亲姐弟,只等洛辰病愈便认祖归宗,加之林迩珊这两年时不时带来宫外的新鲜吃食和物事,对洛辰嘘寒问暖,当得起好姐姐的称呼,因此宫侍们对她也不陌生,伺候了她用茶,便各自忙各自的。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层层帷帐里头传出些微动静,片刻后就见内侍撩开帷帐,洛辰一袭湖绿衣裳,玉冠束发,睡眼朦胧地踱过来,懒懒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林迩珊嘴角挂笑,起身迎上去,揶揄道:“弟弟,昨日皇上是不是歇在这里?看你赖着床不肯起来,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样子。”
一众宫侍皆捂嘴偷笑,独独洛辰懵懂无知,在桌子右首坐下,使劲地摇头,“醒来就这个时辰了,不关梓桐的事。”
自有宫侍进进出出地布置早膳。
林迩珊呛了下,挨着洛辰坐了,又心疼得很,忍不住伸出手,试着碰触他的发顶,见他毫无反应,兀自举箸吃菜,终于放下心,来回抚摸几下,最终如愿以偿。
正如当时夏侯梓桐所言,认祖归宗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形式,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依眼下情形,重要的是你存了为人姐之心,对方是否感受的到,最终接受你,并姐弟情深,又何必拘泥于一个称谓的改变?
如今的林迩珊深以为然。
洛辰舒服地眯起眼,咽下口中的燕窝粥,“姐姐,这次你下江南那么久,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给辰儿啊?”
林迩珊悄悄地收回手,摇首笑道:“姐姐哪次会忘了你。”说罢吩咐宫侍将放置在殿门边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搬进来。
洛辰见状迫不及待地放下筷子,就要起身去瞧,被林迩珊温声劝住:“弟弟,不急。你早膳已是晚了,若皇上这个时候下朝过来看你,见你早膳未用,她可要责怪姐姐不懂事了。”
洛辰咬着唇,视线在箱子与林迩珊之间来回移动,终于下决心般重新拿起筷子,不一时解决完燕窝粥,朝一旁的容止喊道:“容止,还要!”
容止与林迩珊对视一眼,皆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