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不是苏家血脉。”
“你原姓赤翟,与惜儿的爹爹是同胞兄弟,就是那名有一段时间住在苏府,后来产下一女的红衣男子。”
“我与你哥哥相识甚久,而后因为一些事情不得已分开。你应该叫我嫂子,唤姐姐亦可。”
“因为赤翟家与苏家上一辈的恩怨,连累你被苏家掳去,养在苏府多年,受尽委屈。”
“你天生体弱多病,大夫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追根究底也是当年你爹怀你时被苏家人下毒所致。”
——能让当朝首辅费尽心机的下毒掳子,想必生母也有些来历吧?可为何多年来不见她寻来?
苏秀如是想,下一刻阻止自己深思。
——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编造一个美丽的谎言,他愿意相信她。
“我与爹爹流落民间多年,全是苏玉莲所害。从前那些事……”夏侯梓桐语焉不详,“眼下苏府满门抄斩,世上再无苏家。你父亲离世多年,你母亲也过世整整一年多,如今赤翟家只剩下你与暖儿两兄弟。你且随我进宫去,我会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你。”
生母与苏家的关系处处透着不寻常,是简单的仇家吗?
但苏秀还是哭了,在夏侯梓桐的怀里无声泪下。
为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苏家,为待他一片真诚的韶哥哥,为此生无缘相见的双亲。
最后他拉着她的衣袖,跟上她的脚步,忐忑不安地进了宫。
进宫后的日子和在苏府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
读书,作画,吃药,偶尔临窗放上一个软榻,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只是有内侍隔三差五地送来书卷,有内侍为他磨墨,有内侍将药碗端到他的手中,有内侍在他不小心睡着时为他盖上被子,还有太医每日的平安脉。
全是她的授意。
她说待他如亲弟弟,她做到了。
日复一日。
“我不想当你的弟弟,你知道吗?”
每夜临睡前,他总孤身对着很久之前完成的她的画像,悄悄地说。
画中的夏侯梓桐跪在佛前,一脸虔诚的祈祷,脸部线条柔和。
但她许是太忙了,自那日安顿好他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前朝,后宫。
唉,后宫啊……
“唉——”
苏秀在软榻上翻个身,第十二次叹气。
——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找我啊?
“唉——”
苏秀又翻过去,第十三次叹气。
——书上说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那我可有两辈子的时间没见你了。
他还想很好玩的小惜儿,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后来她病了,病得很重。
后来小惜儿养在他的清芷宫。
后来见到一名长得与韶哥哥一模一样的男子服侍在她的病榻前。
他保持沉默,只管一心一意地照顾小惜儿,隔日收到太后丰厚的赏赐。
——果然如此吗?果然如此啊……
他纠结地想抓头发。
太后很喜欢他,三个孙儿里最疼小惜儿。
他好不容易从太后一贯慈祥的神态里分辨出这些,并为此高兴了好一阵。
若日后太后也喜欢哥哥,那便圆满了。
——书上说翁婿的关系很微妙。
就好像太后对雨哥哥,似乎是不喜,似乎是怕。每每看见太后在对着雨哥哥时努力地调整面部表情,自己都替太后累得慌,但太后对雨哥哥的小安安又喜欢的不得了。
真是复杂矛盾的感情啊……
苏秀由衷地感叹。
相隔许久,她的病情有了起色,他终于盼到她的来临,尽管她不是为他而来。
彼时苏秀背对殿门,拿着一对精致的小铃铛逗弄惜儿,铃铛“啷啷”得响,惜儿“咯咯”得笑,在地毯上爬得那叫一个顺溜。苏秀一时起了小孩子心性,猫腰一路倒退,猛然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响起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笑声。
“你们倒玩得开心。”
一众宫侍纷纷行礼请安。
夏侯梓桐叫了起,侧身退开苏秀一步,蹲下身,朝惜儿拍手,“惜儿,来……”
惜儿“咿呀咿呀”地爬过来,夏侯梓桐一把抱起她,转首对苏秀道:“秀儿,发什么愣呢?快过来坐。”
“……哦。”苏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回神间再去瞧夏侯梓桐,就见她已径自在上首坐了,惜儿安静地坐在她的腿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佩,正玩得不亦乐乎。
自有内侍上茶,夏侯梓桐摆手示意众宫侍退下,连赵荏都没有留下,朝苏秀招手,莞尔道:“秀儿,过来啊。多日不见,怎得生疏了?”
苏秀努力移开眼,低低地应了,在夏侯梓桐边上不近不远地坐下。
夏侯梓桐还未开口,惜儿有模有样地朝苏秀招手,口中“咿呀咿呀”不停。
夏侯梓桐失笑,见苏秀依旧红着脸发愣,索性自己起身坐到苏秀旁边,轻刮下惜儿的鼻尖,笑道:“现在惜儿满意了,嗯?”
惜儿抱着玉佩钻进她的怀里。
苏秀终于缓过神,“皇上。”
夏侯梓桐一怔,“秀儿在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
苏秀看她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低下头闷闷道:“没有,姐姐。”
“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夏侯梓桐揉揉他的后脑勺,后觉不妥,立时放下,温声道,“是姐姐不好,一直没来看你。一开始是前朝太忙,抽不开身,后来得了风寒,加之旧病复发。我怕把风寒传染给你们,才不允许你们多加探望,更不敢亲自过来看惜儿。”
“姐姐,我懂,也没有生你的气。”苏秀勇敢地抬起头,与她对视,“只是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夏侯梓桐眼神温柔,“嗯,姐姐也想你。”见惜儿从怀里钻出脑袋,笑着与她额头相抵,“娘也想惜儿了,惜儿有没有想娘啊?”
惜儿似懂非懂,打个哈欠,重新钻入她的怀抱。
苏秀心里叹口气,垂下头。
“秀儿,住在宫里还习惯吗?”
“嗯。”
“有没有宫侍怠慢你?”
“没有,他们都很好。”
“那……”夏侯梓桐犹豫道:“一个人在宫里,会不会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