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开 局
夜色沉沉，偶尔响起轻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蓦地，屋子里响起一道凄厉的叫喊：“辰儿——”
惊醒的萧湜雪见夏梓桐冷汗涟涟，料想她入了梦靥，轻摇她的双肩，低声道：“梓桐，快醒醒。”
床榻另一侧，萧湜雨兀自沉睡。
“辰……辰儿……”夏梓桐勉力睁开眼，看清枕侧之人，改口道，“……雪儿。”
萧湜雪也不恼，拭去她额头的汗珠，宽慰道：“梓桐，辰儿有爹爹的照顾，想必出不了大事。孩子的事情也不要多想，将来你们可以再生。”
“爹爹……”夏梓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自嘲道，“你不懂的。”
萧湜雪未追问，瞥了眼里侧的萧湜雨，又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道：“时辰尚早，你再睡会。我们明日上山，今晚必须养足精神。”
“你睡吧。”夏梓桐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我没什么睡意，出去走走。” 直接掀开被褥，越过外侧的萧湜雪，批衣下床。
萧湜雪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替睡得有些不稳的萧湜雨掖了掖被角，追了出去。找遍了院子的各个角落，正值焦虑之际，忽闻一阵低低的箫声，如泣如诉，教人心生哀伤。循着箫声飞身寻去，只见夏梓桐背对自己坐在树枝上。他在树下站定，迎着暖淡的月光，仰头望着那人。
夏梓桐手执玉箫，微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眶下洒下淡淡的阴影，左颊的疤痕经过这几日的治疗，已不复从前狰狞不堪，可青丝上的雪白不见疗效，不减反增。
萧湜雪突然记起这十年来，每逢十五，伴着相同的箫声，她总会这般一坐到天明。看了一眼今夜的上弦月，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涩涩道：“你……回庄吧。”
夏梓桐仿若未闻，身形一动不动，箫声依旧。
萧湜雪纵身而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箫，压抑道：“既然这么担心他，想他，为什么不回去？到那时，你可以时刻陪着他，不用再这样牵肠挂肚。”
“雪儿……我不能再让你们受到伤害。”夏梓桐一声低唤，轻而易举地打破他的隐忍和怒意，他一下子坐了下来，抱住她的腰身，心疼道：“你瘦了很多。”
“雪儿……”夏梓桐轻轻叹息，抚上他的俊脸，忽然神情一凛，揽着有些情动的萧湜雪跃上高空。瞬间，一只信鸽已抓在手中，落地后迫不及待地取下短笺。
萧湜雪猜想必是她之前向山庄大总管打听之事有了消息，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她的神情。
夏梓桐看完短笺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默默地将它握在手中，抬眼看向西北的不知名处，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萧湜雪惊道：“梓桐，你怎么了？”
夏梓桐不答，美眸神采渐失。
萧湜雪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全力掰开她的五指，却见血水和着白色粉末，哪里还有短笺的痕迹，急道：“梓桐，是不是辰儿发生了什么事？”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皱眉道：“可是爹爹明明说辰儿一切安好。”
夏梓桐空洞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自嘲道：“所以……我有一个好爹爹，你们却有一个好妻子。”
萧湜雪皱眉不解。
夏梓桐背过身去，抬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低声道：“雪儿，你可曾后悔和我结为夫妻？犹记得一年前的那晚，你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有了夫妻之实。”
“不！”萧湜雪坚决地摇头，自后背紧拥住她泛着冷意的身子，坦言道，“我从小敬你，长大后，更爱上了你。所以，我不后悔。”
夏梓桐微微一怔，道：“那你可曾怨我，恨我？是我命令你去探听五大派的行踪，才会引起那场生死争斗。也许终你一生都无法生育，纵观这个世界，有哪个妻子会让她的夫君……”
“没有！”萧湜雪打断她，正色道，“我喜欢这种日子。能为你分忧解难是我的福气，更不愿像轩儿和辰儿那样整日困在山庄里。”
夏梓桐低笑几声，伴着一阵轻咳，追问道：“那我和湜雨的事情呢？你怨我吗？湜雨呢？”
“我和哥哥是一样的心思，这辈子都要陪着你。”萧湜雪忽觉有些不安，道，“梓桐，你怎么问起这些？”
“我的雪儿长大了，不再害羞，会说情话了。”黑暗中，夏梓桐抬手抹去嘴角的腥甜，淡淡道，“你说，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我和辰儿的孩子陪葬，如何？”
萧湜雪变色道：“梓桐，你当真……”
“我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夏梓桐挣脱他的禁锢，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的黑暗，惨笑道，“可现在，辰儿连连遭受磨难，我心中的那人已不在，我又何必继续扮演好人？”
“梓桐……”萧湜雪怔怔地看着她无限寂寥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从此失去她的错觉。
“按照先前的安排，留下二人保护湜雨的安全。通知其他人，收拾好行囊，即刻进山！”远远传来夏梓桐冰冷的声音，萧湜雪一时楞在原地，只听得背后有人道：“雪儿……”转身望去，只见萧湜雨站在庭院里，一脸的忧色。疾步上前，扶住他笨重的身子，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萧湜雨望着夏梓桐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皱，下意识道：“若是赤翟若轩在此，定然知晓她心中所思。”怔了怔，随即抚向隆起的小腹，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
不远处，夏梓桐注视着那二道欣长的身影，默默地别过脸去。
时近晌午，虽逢开春，依旧分外闷热。夏梓桐与萧湜雪等六人在密林中行进了将近四个时辰，额头都冒出一层细汗。一路上，每间隔百丈便能看见斑驳的暗黑血迹，现场却无打斗的痕迹，甚至连尸体都不曾发现。
每逢一处，夏梓桐嘴角的弧度便会扩大少许。身后四人视若无睹，唯独萧湜雪目光灼热，甚至还讨赏似地看她，见她面色平静，不免有些失望。
此刻，夏梓桐见五人难掩疲色，便下令休憩片刻。稍顷，每人寻了一块平整的泥地，枕着粗壮的树干，干粮就冷水，随意地解决了午饭。
夏萧二人坐在离四人数丈远的树荫下，沉默地用饭。萧湜雪见夏梓桐吃了几口干粮便出神地望着前方的山林，无奈道：“梓桐，你昨夜睡得不好，现在又只吃了这么点东西，身子如何吃得消？更何况你的内伤没有痊愈。”
夏梓桐幽幽地收回视线，良久，淡淡道：“……我没事。”
“梓桐……”萧湜雪抚上她的青丝，触到她发间的雪白，心中一痛，迟疑道：“你昨夜说……辰儿他……”
夏梓桐身子一颤，只觉整颗心生生地被人撕碎般地疼，却强颜欢笑，道：“……他……他会没事的。”靠上背后的树干，轻笑道：“他在等我回去。所以，只要我回到他的身边，他就会没事的。”
“……是。辰儿他没事……”萧湜雪眼瞧她疲惫不堪的模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道，“梓桐，你累了吧？靠着我一点就好……”说着挪动身子，揽过她的肩膀，慢慢地靠向自己。
夏梓桐悄悄地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那人，垂下眼睑，遮住复杂难明的情绪，询问道：“按照我们先前的速度，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那儿？”
萧湜雪看了看天色，沉吟道：“尚需三个时辰。”
夏梓桐肯定道：“诸事顺利。”
萧湜雪重复道：“诸事顺利。”
夏梓桐道：“我们在江湖上放出风声那么久，到目前为止，除了赤翟山庄、两仪剑派和唐门，还有什么人到此？”
萧湜雪微一皱眉，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夏梓桐惊疑道：“长乐帮、落雁教、飞天镖局，还有那水月宫，没有一人到此？”
萧湜雪摇头道：“没有。”
“还有……”夏梓桐按住微微作痛的脑仁，她似乎遗漏了一位格外重要的人物。
“别想了。”萧湜雪轻重适宜地揉着她的太阳穴，心痛道，“你思虑这么多，怎么吃得消？”
夏梓桐不在意道：“我没事。全体休整一晚，自明晚……”顿了顿，下决心道：“正式开始吧。”
萧湜雪手中动作一顿，道：“你的意思是……”
夏梓桐叹道：“是。”
萧湜雪极不赞成道：“可现在未到最好的时机……”
夏梓桐身子蜷曲，偎入他并不宽厚的胸膛，低叹道：“我们等得了，可是辰儿还在山庄等我回去，轩儿和湜雨都快生了。我不能让轩儿在生产时独自一人，更不能让湜雨临盆之际还在外颠簸。”极力按捺心中的拗动和恐慌，哽声道：“雪儿，若我再失去任何一人，我会疯的……”
“……我懂。”萧湜雪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背，道，“我们都会一生平安，别再担心了。”
夏梓桐埋首在他的颈项间，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半晌，交代道：“雪儿，你不必出面，只要盯紧他们的动静，一切由我安排。”
萧湜雪不放心道：“可是……”
夏梓桐坚定道：“没有什么可是。”
萧湜雪思索片刻，“好。”
夏梓桐忽然神情一凛，低声道：“有人来了。”
萧湜雪朝声源看去，只来得及窥见一方绛红色的衣角。
夏梓桐头也未抬，“看清楚是什么人吗？”
萧湜雪面色凝重，道：“来人速度太快，未看清楚面目。要不要……”
夏梓桐打断他，似笑非笑道：“人越多，戏码才好看。不是吗？”
萧湜雪一怔，随即舒展了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