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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枭姒

枭姒

莲国与皿岚的交接之处仅是一条散着月光、流淌着歌声的河流,诗人们用“赋歌”二字为她取名,所以所有人都喜欢叫她赋歌水。

这是一条美丽而神秘的河流,因为她的北边洋溢着四季变换的色彩,在她的南面,却是一成不变的血色烂漫。这条河流从夜笛荒汨汨而来,见惯了两岸的人世无常,带着些许哀伤,汇入了东边的大海,却在出海口打出了一道近似月牙般的弯口,那儿就是月牙湾,歌舞升平的所在。

月牙湾总是聚集着来自大江南北的文人雅士江湖豪客,这些人在这赏月对诗,击剑而歌。舞醉人,歌醉人,诗醉人,酒醉人。这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

而最好的舞姬最好的歌最好的诗最好的酒只属于一个地方,那就是乱舞楼台。

喜爱风花雪月的人士往往沉迷于乱舞楼台的喧嚣与繁华,在这里的人们忘记了凡尘中那些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留在这里享受着与世无争的快乐。

乱舞楼台现在的主人是星月坊,这只是一间舞坊,只因这里有一个绝世的舞姬,她叫萤舞,跳着飞天之舞,在舞坊中央用玉石砌成的石台上不停地旋转起舞。

星月坊不单单是舞坊,这里暗藏着的都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往往用金钱来换一些想得到,或者不是用金钱……

星月坊的主人并不是这个叫萤舞的舞姬,而是一个被传说神话描述的女子,她从来都是一个谜。

无论是她的人。

她的舞。

她绝世的容颜。

就连她的故事也是一个谜。

她总是呆在那座金碧辉煌的房间之中,耳畔听到的总是那些猜拳喝彩和掌声吆喝。

望着镜中的自己,似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关于她自己的一切。

她的出生,她的家,还有她的故事。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故事又是怎样的呢?

枭姒与常人不同的是,她有着一双碧绿的瞳孔,带着淡淡的且略显朦胧的哀伤,她总是不停地缠绕着她的金丝,带着浓浓的沙漠口音,哼着一成不变的歌谣段子。

她只不过是夜笛荒上一支骆驼商队所遗留下的孤儿,她的父母叔伯早在那一场片刻之间的沙漠风暴中被黄沙掩埋,只有她幸运地活了下来,被一位隐居沙漠城堡的姥姥收留。

这个老人带着浓浓的忧伤,教会她如何学会在杳无人迹的荒原中生存下来,姥姥也会向她说起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错综复杂,有时候让人想逃避,又有时候却让人留恋,她只是喜欢静静地听着这个白发苍苍的女人诉说着她的往事,带着些许的渴望,带着些许的期盼。

煈淮的路似乎比他的亲弟弟蠡默走得更加艰难,小的时候,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总是先比其他人学会很多东西,他比蠡默先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冷酷,那个时候,他只希望他保护下的弟弟能够代替他好好活下去,无论他会付出多少代价,即使是牺牲他自己的生命,他自己的尊严。就算是跟随着千路遥来到滴血盟,他总是带着浓浓的自尊不甘心自己和弟弟寄人篱下、被人嘲笑,于是他用心刻苦地向千路遥求教,只希望能够得到千路遥的一句赏识,从而换来那些曾经鄙视过他们兄弟两个人的人的尊重和称赞。

对于他的功绩,他的能力,滴血盟的兄弟早已将他看做是千路遥的后继之人,甚至高于他的亲弟弟蠡默,可是千路遥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更加看好的是和他的宝贝女儿青梅竹马的蠡默,这让煈淮渐渐觉得不甘心,他的野心也从单纯的找回自尊而变本加厉地伸向盟主之位和对亲弟弟的嫉妒。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千路遥在答应蠡默的要求的同时也同样答应了煈淮,蠡默可以在杀死皿岚夜夙城那个传说拥有着绝世容颜和傲世剑术的城主笛朔之后迎娶千路遥的宝贝女儿千裳从而继承千路遥的盟主之位,而他,蠡默的亲哥哥煈淮,也可以找到那张传说中的大殇藏宝图得到盟主之位。

有多少人前往夜笛荒找那张不知被哪支马队哪座城池所收藏的藏宝图而从此再没有回来。

其实,枭姒的师父也是一个探宝的人,从东方而来,并且活到至今,然而,她只选择留了下来,带着莫名的理由。只不过,别人没有找到的宝藏,在她的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那张传说中蕴藏着巨大金银财宝的藏宝图此时就在她的手上。

她希望的是枭姒能够继承她的意愿,留在沙漠中守护着这张写满故事的藏宝图。

可是当煈淮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小小的心愿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煈淮风尘仆仆地从东方的国度来了,沿着这条充满诗意流淌着歌赋的河流,他见惯了两岸的风花雪月,在遇见枭姒的时候,也正是他走入夜笛荒后的第五日,那时已近黄昏,在碧落城中,他要找个地方留宿。

枭姒顶着酒坛朝着他莞尔一笑,带着一双碧绿的眸子,在煈淮看来,异域的女子总是带着微微的神秘,就如同眼前这美貌的女子,那一笑,如勾魂引魄,将他深深吸引住了。

其实枭姒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少年,背负着一把长剑,一身白袍,含着旅途沧桑的笑意,带着落日的余晖向她走来。

“我可以在这借宿一晚么?”

拥有那张藏宝图的是大殇的后人,西凉覆灭大殇的时候,有位将军奉旨带着这张藏宝图一路逃难,扮作黎明百姓,和他的一队死士逃到了夜笛荒,而后世世代代在这繁衍生子,存活了下来。

碧落城外的镜听湖是夜笛荒中唯一的水源,水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再外就难以生存了。

很多人都不曾找到这座大殇将军所建的荒漠城堡,这座碧落城藏得很隐秘,而镜听湖更是在夜笛荒的中心地带,能够走到这里的人除非手上握有地图,否则是不可能经过这迷宫一般的夜笛荒找到这里的。

所以夜笛荒遍地都是被黄沙掩埋的尸骨。

老人们说起,沙漠在夜晚的时候,会回荡着一丝丝轻微的哀怨的笛音,只要人在沙漠上,就能够听见,很清晰很清晰,甚至能够听出音乐的旋律。那些都是沙漠中的精灵,在午夜时分会出来为这些亡灵祈祷,吟诵诗歌。所以碧落城的夜晚总是异常安静,灯火早早地熄灭了,城民也早早地睡了,就是害怕在夜晚的时候出来会遇见这些传说中的精灵们,然后被他们带走灵魂,永远离开这个尘世了。

姥姥说,煈淮的口音,让她想到自己的家乡,几十年前,她也是带着命令来到这里,找寻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一起来的一共五十九人,除了她一个女子,其他都是男人,他们从东方一直找寻这座谜一般的城池,在沙漠中盲目地寻找,寻找,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她和她的大师兄。

煈淮跟枭姒说起很多很多莲国的传说和故事,他把他少时经历也如同诉说故事一般讲给她听,枭姒很乐意地听着,她喜欢靠着煈淮听他静静地诉说,在她看来,煈淮拥有的是和她不同的经历和回忆,这让她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

煈淮喜欢她的舞姿,枭姒说,这是飞天舞,是姥姥教会她的,枭姒也会哼着沙漠上的歌谣给他听,他也会跟着她的旋律用他的箫吹出来。

姥姥说,她选择留在碧落城,是因为她在这里遇到了此生至爱。那个时候,她和她的大师兄昏倒在沙漠上,是他带着他的兄弟将他们救到这里,就这样,他们阴差阳错地找到了碧落城。

那个时候,姥姥也会跳着她的飞天舞,而那个男人也会跟着她吟唱的旋律用他的白玉箫吹出来。

可是,藏宝图才是他们的目的,她的大师兄得知那个男人的家族拥有藏宝图,于是他和她商量,一夜之间要杀他全家,偷走藏宝图。

枭姒发现自己对煈淮的情感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友谊,她更加希望能够一直陪伴着煈淮,在他茫然无助的时候,跳起她的飞天舞,哼着她的旋律,希望能够为她心爱的男人带去一点点的慰藉。

煈淮总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向她诉说他的不安和不满,他想得到那张藏宝图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比他弟弟更高的见证。

他在枭姒的面前可以将他十几年来的辛酸一涌而出,毫无保留,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枭姒,在他痛苦的眼泪中读懂了伤悲,此时,她带着一丝心动,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纯洁,懵懵懂懂地答应着要帮助煈淮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姥姥说,故事的最后是,他的大师兄不听她的劝告,执意要遵循师父的意愿得到那张藏宝图,于是那一夜,他孤身前去了。

大师兄的胆识,他的武艺,远远超过那些庸然守着那张图纸的人,那些人很快都死在大师兄的剑下,只有他,还在垂死挣扎。

是姥姥自己,用生命挡住了大师兄的那一剑,从他的手中救走了这个男人的性命。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那张牛皮纸送给了姥姥,他只希望姥姥能够拿回去复命,他最后的愿望,是她能够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而她却选择留在沙漠,代替他,守着这张图纸。

那一日,大师兄翻遍整座府邸都没有找到那张藏宝图,就连她的下落也不知所踪,大师兄害怕引起城中人的攻击,就连夜回去了。

枭姒知道藏宝图此刻就在姥姥的手中,而她也知道,姥姥是不会将那张比她生命还重要的图纸送给一个从东方来的陌生人的。

那个时候姥姥已经很清楚这个叫煈淮的人,来自于滴血盟。当姥姥同时举起那块雕刻着“滴血盟”字样的令牌的时候,煈淮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的是同样一个曾经滴血为盟的长辈,按照辈分,他应该尊称她一声太师叔。

上一任盟主也就是千路遥的师父就是姥姥口中那个和她一起幸存下来的大师兄,也是他带走了碧落城的消息,而煈淮也是依靠那张路线图才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碧落城。

枭姒也没有想到,姥姥对当年的事情成介这么深,她只想杀死煈淮,就好像那些同样带着滴血盟的牌子依循那张路线图找到碧落城的人一样。

这一次,枭姒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替姥姥安排好一切,她对煈淮的情感是不一样的,相反,当她的剑刺入姥姥的胸口的时候,她也是惊讶万分地和那双同样惊诧的双目对视着。

就这样,姥姥的遗体和一场大火一起消失殆尽在这片沙漠之中,略微带着一丝莫名的害怕和惊悚,枭姒和姥姥的藏宝图跟着煈淮逃离了碧落城,一直向东向东,直到那片一直是枭姒向往的土地。

煈淮安慰她,说,在他当上盟主的时候,一定会派人来迎娶她,这样他就会一辈子保护枭姒,不会再让她有一丝害怕和痛苦。

那时候的枭姒沉浸在错杀姥姥的痛苦中,她害怕亲手抚养她教会她处事道理的姥姥会在某一夜突然来向她索命,她害怕自己死后怎么面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只有煈淮的肩膀,才是她的依靠和慰藉。

那个时候,煈淮比蠡默更早地完成了任务,他带着自豪来找千路遥讨回他的承诺,可是千路遥依旧犹犹豫豫不肯答应,千路遥说,只要是宝贝女儿心仪的人,那才是将来继承盟主之位的人选,其他的人,他是不会答应的。

当煈淮接回蠡默的时候,一个天大的机会就放在他的面前。

从小到大,无论多少事情,这个一直尊敬他的亲弟弟蠡默,都不会隐瞒他的哥哥。他在回滴血盟的路上就已经将一切告诉他的亲哥哥,他对千裳不过是少时的青梅竹马兄妹之情,而幽谷倾城才是他这一生的挚爱。无论如何,即使是她要杀他,他也不会动手去伤害她。

那个时候,煈淮的心中已有计策。

他和犹豫不决的千路遥打赌,蠡默已经背叛滴血盟,他已对幽谷倾城倾心,他不会伤害幽谷倾城,而煈淮自己,才是千裳最忠实的依靠。

而事实也如他所说的一样。

那日,依他的计策,在千裳与蠡默大婚之夜,千路遥在大堂四周布满了死士,而煈淮也根据所得到的情报,化作一个普通的侍卫,从侧门将幽谷倾城引了进来,并让她亲眼目睹她倾心的男人蠡默正在和千裳三拜天地。

他就是要激怒眼前这个不可小视的女人,果然,一切如他所料,蠡默不仅不会对她下手,还宁愿死在她的剑下。

枭姒只等着煈淮能够兑现承诺,她孤独地守在破旧的庙中,日日夜夜都用期待的目光盼着庙廊之外,苦苦等着煈淮的承诺。

在煈淮回到滴血盟之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她得知千裳和蠡默大婚之夜时婚礼被一个女人血洗的事情之后还在担心煈淮的安危,胆战心惊地尝试着想去看他,又害怕被煈淮骂,痴痴地不敢造次,只是乖乖地听着煈淮的话等在庙中。

千路遥说过,只有娶了千裳的人才有资格坐上盟主之位,而煈淮为了坐上盟主之位连他的亲弟弟也可以设计陷害,更何况是阻拦他娶千裳的障碍——枭姒呢。

其实,煈淮也有犹豫过的,毕竟是和他山盟海誓过的女人,也毕竟是为了他从此再无归所的人。他也曾对她动过心的。

可是对于那唾手可得的盟主之位,他宁愿选择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宝座。

就在他和千裳大婚的时候,他派了他的死士,冲进破庙欲将枭姒置于死地。

可是,煈淮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在他面前只会跳那惊艳绝世的飞天舞的女人一刹那间所使出来的剑法居然可以将他最得意的几个手下瞬间处死。

煈淮呆呆地看着这些剑痕,就已知道,他的一时糊涂引来的将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纠缠,而这场纠缠的另一头,就是那个因为他而绝望的女人,枭姒。

枭姒的命运似乎在因为煈淮的绝情而转变了,她一心想着报仇,可是,滴血盟,守卫森严,就连一只飞鸟也不能进去。倘若是仅仅凭她这个自异域荒原而来的女人破了滴血盟内九重外九重的机关,那也太小觑那些皿岚夜夙城的刺客们了。

枭姒对煈淮的爱越深,就对他的恨更深。她知道,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与滴血盟这样庞大的组织为敌的。

在她无助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被她杀死的姥姥,悔意、仇恨、悲恸一涌而上。

要想得到关于滴血盟的一切,她必须拥有各种渠道。

在她无路可走的时候,月牙湾乱舞楼台收留了她。

她用她的舞用她的歌用她的诗用她的酒征服着各色各样的人物,任何秘密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

于是她以飞天舞赢得了星月坊,从此做了星月坊的主人。

单凭这些是不够的。

她四处游历,收养一些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孩子,甚至她也会去偷一些孩子,而这些孩子都是筋骨奇佳的婴儿,然后,她给他们取各种镜听湖畔所生长的花草植物的名字,教会他们姥姥传给她的剑术,用她一切可以换到的方式请来江湖上各色各样的人物来教会他们各色各样的异术。

她在这些孩子身上注入了太多的心血,为了她的仇恨,为了她复仇的目的……

枭姒依旧习惯地缠绕着她的金丝,就像姥姥在的时候那样,缠绕着金丝为她做各种各样的首饰。

而她现在则是用这些金丝做着各种暗藏杀机的精美首饰,然后把它们送给她的女弟子们。

墙的另一边又传来喝彩声鼓掌声,而枭姒的调调却此刻断了。

她缓缓抬起脸来,镜中那张依旧绝美的脸,那双依旧碧绿的双瞳,带着淡淡的哀伤,此时正注视着自己。

她猛然意识到,无名指上的金丝已然绕了十八圈。

是不是,时机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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