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防每天早早起来，先出车，然后回去送女儿上学，直接从幼儿园去拉客，上午11点左右回家吃饭，睡觉，下午四点左右开始出车，到晚上放学的时间去幼儿园接女儿，吃完晚饭，到晚上十点又接着出车，到凌晨三点回家——晚上没有公交车出行的时候，夜晚出行的人也会坐三轮车。自从买了三轮车开始，阿防日复一日的这样重复着，基本都没变过。
这天吃完晚饭后，阿防照例出车。踩了一个多小时，到市人民公园等客。在人民公园，三轮车不能在大门口的广场上停留，在那里停留要是被发现，轻则遭到公园保安的驱赶，重则被城管扣车。所以阿防只能在公园门口周边的路口等客。晚上上公园的人，一般大多数是年轻情侣，并且他们一般都比较晚才离去，没有公交车了，住在附近的人就会搭三轮车。所以来这里等客，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收获，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人就越多。而人民公园这一带管得比较严，拉客的三轮车比较少，竞争少点，机会就多点。
今天阿防没有去到正门那里等，而是到公园西门的路口边上，打开收音机，静静地等在那里，不出声吆喝，也不主动出击问人是否需要三轮车，就只等着，“愿者上钩”。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从公园里慢慢地散去，也许运气不好，没有一个人过来问阿防坐三轮车。阿防有点落寞，不过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习惯了。过了凌晨零点，还是没有人来问，阿防点起一支烟，踩着车走人了。这个时间点过后，可去的地方就不多了：一是汽车站，二是火车站，三是娱乐场所。阿防想想，最近的汽车站都离得太远了，去就是浪费时间，附近也没有什么有规模的娱乐场所，火车站最近并且顺路，所以就直接往火车站方向去。火车站广场也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周边的人流比较多的路口等。阿防来到了火车站东侧的路口开始等活。此时，附近街上行人已经稀少，只有火车站那边还人比较多。背着、提着行李的人，进进出出火车站——那是一个永远没有睡眠的地方。阿防又点起一支烟，默默地看着火车站的方向。他坐在三轮车上，在空旷的街上，显得孤伶伶的，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阿防像是海上的一丁点孤岛，只有一个影子，却无人问津。
午夜的风拂面而来，阿防吐出的烟，瞬间消失在风里，丝丝的凉意渗进胸口。阿防把烟头丢在路上，带着火花的烟头沿着路面翻滚而去。他打开收音机，但基本上都是一些夜晚低俗的垃圾广告节目，好像他们已经约好一起播放类似的节目，简直是污染听众的耳朵。阿防扭了几下收音机，觉得很没趣，广告那么恶心，就关掉了，一时觉得有点无聊，但还想再等等。
当阿防觉得今晚会空手而归时，走来了手各提一大皮箱行李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
“我们要到望洲岭坡。”女的对阿防说，“多少钱呢？”
“要上坡吗？”阿防问。
“是的。”对方回答。
“12块。”阿防提价。
“10块算了。”男的砍价。
“那地方有点远，我从来不乱开价的。”阿防没有让步的意思。
“行吧，不差这两块钱了。”女的说。两人上了三轮车。
阿防踩着车，沿着冷清的马路而去，迎面而来的风，凉凉的，让人觉得惬意。阿防喜欢这样的感觉，走到终点就是一种成果，只要这样的一趟路下来，一家老小一餐饭的费用基本就解决了。人家看到的阿防是在踩车，但阿防内心算的是账。但拉两个人还有几箱行李，不免有些沉重，刚开始还觉得比较轻松，但随着距离的拉长，踏板越发沉重。身上凉爽的感觉慢慢消失，热量开始慢慢在身体蔓延，汗水开始渗透衣服，呼吸开始变粗。这段路上坡的多，下坡路却少，格外吃力。好不容易到了望洲岭坡脚下，阿防实在觉得吃力得不行，两腿发软，面对望洲岭坡望而却步，但既然接了人家的活，怎么样都要上去。在距坡底几米远的地方，阿防吸了口气，加快踩车的频率，增加上坡的冲力，以便更容易上到坡顶。随着坡度越往上，三轮车越来越慢，阿防也踩得越来越吃力。当三轮车从坡底向上的惯性完全消失时，阿防实在是踩不动了，在坡的三之一处停了下来，他把车刹卡紧，准备缓口气再冲上去。但阿防却没有叫客人下车，总觉得这是自己的义务，人家付了钱，理所当然地得到对等的回报。而后边的两个年轻人，看到阿防这样吃力，觉得很不好意思坐在三轮车上，于是他俩跳下车，行李放车上。
“师傅，走吧，我们帮你推一把。”男青年说。
“这——怎么好意思呢？”阿防不安地说。
“没事的，走吧！”女的说。
“那好吧！”
阿防放下刹车柄，脚踩住车踏，撑住车不后退。后面的两个年轻则一人在一边，准备帮阿防一把。随着阿防脚步的踩动，他俩也用力推车。此时阿防才觉得很轻松，不一会就到坡顶了。到了坡顶平坦的路面，他辆登上车，指示阿防往哪里走。阿防则根据他们的指示，把他们拉到目的地——他们家楼下门口。两人搬下行李，付12块钱给阿防。阿防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拉人家的，人家却帮你推车，“照单全收”似乎有点不妥。
“10块整数就好了。”阿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一下接过人家的钱，“还让你们帮推车，真不好意思。”
“兄弟，辛苦你了！”男的说，“收下吧，一两块钱不要计较了！”
阿防也没坚持什么，收下了钱，道了声谢，骑上车就走了。汗水浸透了阿防的背，坐上车的霎那，把腿放到踏板时，才觉得两腿不能控制地在颤抖。向望州岭坡往下走，两脚不用动，颤抖的感觉更加明显。不过，总的来说，今天总算还有收成，没有空手回去。
望州岭坡下，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此时已经差不多三点了，菜贩们已经送货到农贸市场，在市场入口的平地上停满了摩托车和三轮车，人们在称量各种青菜，算账，付钱，在平静的夜里有点人声嘈杂。按理交易应该没有那么早，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那么早。不过，这不关阿防的事，他只是看了两眼，就骑车从旁边过去了。但很快有人过来叫住他——是个身体臃肿的肥胖女人，皮肤黝黑，两片薄薄的嘴唇挂在她肥胖的脸上，看起来像鲤鱼嘴，扁平的鼻子有几分男人的气息，两只眼睛小得像是横着看的两片树叶，肥大的双腿把裤子挤得紧绷绷的，看起来都让人觉得难受。
“什么事？”阿防按住刹车停下来问来人。
“你能不能帮我拉点货呀？”女人笑着问。
“有多少，拉到哪里？”阿防问她。
“两百来斤吧；拉到北湖菜市场去。多少钱？”
“15块。”阿防开价。
“行，帮我拉吧。”
女人说着，就往回走了。阿防跟在她后面，走向那嘈杂的人群。女人在一堆大白菜前停下，有部分已经装好在塑料箱子里，估计是等着拉走的。因为这个女人在这个菜市场和北湖菜市场都有当铺，而菜贩子只送货到这里来，不得不自己另外送部分菜到北湖农贸市场。她之前曾经雇过一个人，但那人老是不能按时来，有时候干脆就不来，整的很麻烦，半夜临时找车也不容易，有时候送货都因此延误了时间，让她很是烦恼。女人名叫林冬梅，她把自己介绍给了阿防。此时开始装货上车，阿防看到她是个女人家，也帮她的忙装货。他抬一箱，本以为不重，力度不够，竟搬不动。把一箱菜抬进车里，才知道其实这玩意很沉。
“你老公怎么不来帮你干这活，你一个女人家能吃得销吗？”往回走时，阿防问林冬梅。
“以前是他来的，但他这一两年他身体不好，就我来了，他白天在北湖那里看铺子。”女人给阿防答案。
阿防没有再说什么，只帮她帮把菜都装进了车里。三轮车不大，箱子装得满满的，林冬梅要跟着走，却没地方坐，阿防也为此有点发愁。对整体装车情况观察一番后，不得不对装箱布局进行调整，在车尾腾出一块小地方供林冬梅坐。这样就不得不又使一番力。
花了很大力气，把三轮车最后一排的箱子分散放到车顶上，用弹簧带绑死，腾点地方给林冬梅坐下。林冬梅背对车头，面向后方，坐下来，一手扶住撑起车篷的管子，一手扶到箱子上。看起来还算牢靠，阿防于是开始出发。
经过一番寻思，阿防选择最近的路前进。但这条路并不好走，路虽然平坦，但上斜坡较多，异常吃力。刚才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体力，又接着干那么重的活，在有的小坡上，阿防使尽了吃奶的力，还是登不上去。林冬梅此时就会跳下车，在后面推。几次折腾后，每每上到坡顶，两人都被整得筋疲力尽。阿防又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由于抄小路，在接近北湖菜市场的地方，有段坑坑洼洼的路，沉重的三轮车驶过，摇摇晃晃，左右甩动，箱子不时地向外蹦跶。阿防不得不慢下来，一脚脚地蹬着前走，沿着凹凸的路面，上下颠簸。后面的林冬梅，用力地扶着车前行，生怕翻车弄坏了白菜。她不时地被车甩得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走过这段路。过了这段路，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北湖农贸市场，阿防把三轮车停在市场大门口，此时已经超过凌晨四点。
“大姐，你这个东西太沉了！”阿防跳下车对林冬梅说。
“是啊。”林冬梅开始解车上的弹簧带，应了阿防一声，“做什么都是不容易的对不对？”
“那是的。”阿防说着，站到林冬梅的对面，一人在车的一边，解下弹簧带，开始卸下塑料箱子。不一会儿，两人把车上的箱子全部卸了下来。
“要是你的车有马达就省力很多了！”林冬梅气喘吁吁地说。
“那是，但我平时用不着啊。”阿防说。
“你平时这个时候还出车吗?”
“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收工了，怎么了？”
“不如你每天这个时候来给我拉货吧，一车15块，怎么样？。”
“但是，你这活太沉了，我拉不动啊。”阿防有点不情愿地说。
“你可以装个马达啊，这样你可以省很多力，效率又快，有了马达，你以后还可以做更多一些现在干不了的活呢。”
“为你这个活装一个马达——我得想想。”
“我需要有一个稳定的人给我拉货，以后我还可以介绍些活给你干呀。你做这个光靠拉人不行的。”
“那行，阿防说，装不装马达再说。”阿防思量了一下说，“我明天开始给你来拉。”
“好吧。”
阿防拿了林冬梅给拉货的钱，就踩车回去了。他寻思着，一车15块，一天一次，比较稳定的一个月400多块，这个活可以接。如果再找到这样的一两个活，光是做这个，不用拉客人也行了。载客每天的活不稳定，有时候风吹日晒的，却拉不上什么活，有时候时间赶得急，拉都拉不过来。这样让人很没有稳定感和安全感。要是林冬梅还真的能介绍一两个可以拉的活，那还真的不错！
阿防想着，生活似乎多了一份希望，美美地睡去。
尽管今天回来有点迟，但阿防还是早早起来，跟往常一样，检查车，出去拉活。到点了回来送女儿去幼儿园，然后继续拉活，中午才回家吃饭睡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来找阿防。老母亲把阿防叫起来，说是居委会的来找他。阿防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居委会的人来找他呢？他可从来都没有跟他们有过什么接触，难道出了什么状况？出来一问才得知，是派出所要找他，下午上班的时间去。因为阿防没有电话，居委会只是来传派出所的话，至于为什么要去，他们也不知道。居委会的人走了，阿防开始忐忑起来，躺回到床上，但再也睡不着，或者还没有练到“天要踏下来了还可以呼呼大睡”的境界或许还没练到家。但还没到派出所上班的时间，阿防在床上辗转难免。想着，这些时间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没有偷，没有抢，也没有骗，为什么派出所会我呢？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派出所怀疑到我头上，但那样的话，他们应该是找上门来才对，而不是叫我去……越想，阿防越是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