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
一踏进院子，凝曦便瞧见了在花圃中忙弄的云曦。
这是她去见了凌云后的第三天，他原想着该是让她一个人静静的，这几日就没有来找她。没想到绿影一早上的就跑来找他了，说是云曦这几天很奇怪。
她没有去皇后那里学规矩，穆嬷嬷寻来。她撒娇说要偷几天懒，穆嬷嬷亦是拿她没有办法，摇了摇头，便回去禀了皇后。
那两日，她整日闭门不出，躲在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今天倒是心情好，起了个大早，亲自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而后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工具，在院子里又是给花花草草浇水，又是帮它们松土的。
忙的不亦悦乎。
绿影自当是被云曦这一系列莫名的举动给弄的完全晕乎了。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就已经够行为古怪，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些什么了。
可是，今日的表现由为不正常。
也不管绿影这么问，云曦也就是傻笑着应付她。
绿影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去找了凝曦来。
虽说凝曦平日里也是拿云曦没有办法的，可是这最管用的凌云不在宫里，这会儿也只能是多一个人多个办法了。
“凝曦，你来了呀。”云曦抬头，一脸灿烂的笑容撞进凝曦的心里。这笑容不像有假，却无疑是掺着淡淡忧伤的。“看，这株花好看嘛？！”
凝曦低头，云曦的手中正捧着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该是这花圃中极其不起眼、普通的一株。
若是在平时，它的命运不过是为其他名贵的花草让空间，被除掉的份。
可是近日，它被云曦分株栽在花盆里。那淡色的小黄花在风中摇曳，在阳光的照射下，在云曦笑脸的衬托下，竟显得十分可爱美丽。
“好看。”凝曦不由自主的回答。“可是，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云曦一歪脑袋，“摆花弄草，陶冶情操呀。”
“陶冶情操？！”凝曦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四个字，哪个跟这位姑娘沾边了？！“那么好的兴致？！”
“你就可劲的取笑我吧，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云曦蹲下身子，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全然不把凝曦的嘲弄放在眼里。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要是平时，不拳脚相加才怪。
绿影与凝曦对望一眼，两人心领神会：看吧，这丫头是真真不正常吧。
“我知道，你和绿影都担心我。可是，我真的很好，没有事。只是我偶然的想通了一些事情。”
云曦越是这么说，凝曦和绿影却是越担心。
凝曦自是知道其中缘由，绿影虽然不知，但是在云曦身边那么久，这丫头的脾性，她岂会不知。
她的感慨，好似昨夜那突来的雨，下了一夜，乱了所有芳心。
“你们看，我也不小了。以前爹爹老是拿我开玩笑，说以后定是没有人敢娶我。从前总不承认，现在想想，倒也是。谁受得了我这任性刁蛮的野丫头呀。”
云曦站起身，在凝曦和绿影面前，转了个身，“看看我，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感觉？！”
“没有吧。”没等凝曦和绿影反应过来给回应，云曦率先泄了气。一副对自己很失望的样子。
这丫头这回刺激也受大了点吧？！凝曦不由的感叹着。她以前是个多么骄傲自信的人啊，目中无人倒也不是，但的确是够自信满满的。
这不就是被凌云给拒绝了嘛，真的就突然性情大变了？！还担心起自己嫁不出去来了这应是破天荒都没有的事情呀。
完全云里雾里的绿影，更是在一旁焦急万分。这丫头许不是真的病了吧？！而且还病得不轻。
云曦却全然不顾一脸愁容的两人，接着说，“你看，会疼我，纵容我的，也就爹爹和你们了。可是未来日子那么长，我总不能总在你们的保护下生活，该是我自己努力的时候了。”
这觉悟到是高，高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这样，为何不去皇后那里学规矩了？！你既然想做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学规矩该是最起码的事情。”
凝曦问道。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最该学的不是规矩，而是做这世间的人。”
云淡风轻。
“哈？！我的云曦呀，你可别吓我好不好？！难不成你还不是人了，你是鬼呀？！”不似凝曦那般淡定，绿影这回是给彻底妥协了。
要真是像她说的那样，那她是得求了，求这姑奶奶回魂了。
“臭绿影，我是人是鬼，你还不知道呀。”
云曦却是被绿影突然的投降给逗乐了，久违的露出了熟悉的笑脸。
两个人不一会又是玩闹了起来。
云曦好似终于恢复了正常，绿影虽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总归还是放松了心。
只有凝曦知道，这丫头话里的深意。
可学做这世间的人，世俗缠身，不再单纯，对她来说可真的是好？！也许真能像她所说的那样，可以在一些时候保护她自己。但是，又何尝不会是害了她？！
人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云曦才进宫多少日子，竟已被消磨成这幅模样。
这一入俗世可还能回头。
那个江南别院，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那个不谙世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丫头。那个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人事险恶的云曦。
莫说是在这宫里，就算是在外面，一个人也是真的不能生存的。若不是云家的财力势力让她可以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自也不会成长成这幅模样。
可是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凝曦喜欢的，不就是那一份没有被晕染的真嘛？！
可她如今却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因为自己跟着宫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而感到不安嘛？！想要融入，所以想要把自己也染上颜色嘛？！
可是她可知道，在他的心里，再绚丽的颜色，也比不上她耀惑人心的白。
“云曦。”
“嗯？！”
凝曦突然叫住云曦。
“你可曾想好了？！”
“什么？！”似不解，云曦反问。
“你可想嫁给凌云？！”
“……”，短暂的沉默，“为什么这么问？！”
“你可想一直留在这宫里？！”
“凝曦，你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我这些问题？”
凝曦的连问，让云曦觉得不安，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是啊，二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绿影也是急切的在一旁问着，这云曦才刚有些正常，这又为何要问她这些奇怪的问题？！找他来是帮忙的，这会儿这么竟是添起乱来了。
“绿影，我跟云曦有话说，你先下去。”
凝曦却没有要放过云曦的意思。
“这，这……”。绿影踌躇，这样的情形下，她倒是该不该走呢？！
这踌躇之际，倒是云曦先开了口，“绿影，你下去吧。”
绿影看了看云曦，又看了看凝曦。这两个的对视的眼神里，容不下她的身影。她也自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很是识趣的退下了。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凝曦突然好像不想打断这样的对望。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却不知心在何方。
眼神一沉。
“什么意思？！”却是云曦先开口，打断了沉默。
嘴角一扬，“什么意思，你应是心知肚明，又何须我再解释一遍。”
“夏凝曦。”
连名带姓的叫他，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凝曦在记忆里搜寻，找到了一张稚嫩的脸，气的鼓着腮帮子。
却是笑了。
云曦自是不明白这意味深长的笑，没有好气的问，“你笑什么？！”
“这才像你。”凝曦亦是笑着回道。
听了这话，云曦倒是忽然没了脾气。这才像她？
“哈哈哈。”
“笑什么？！”这次换成凝曦好奇的问。
“凝曦，你好像比我还知道云曦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就算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那个人总会知道你在哪里似得。
“被看透的感觉不好？！”凝曦不假思索的问。
云曦摇了摇头。
看着凝曦的眼里蒙了一层雾气，令她看凝曦看的有些不太真切。
是感动，是欣慰。
有生之年，能遇上这样一个人，是她云曦的福气。
是庆幸。是该珍惜。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语气稍作之前问时，较为缓和。
他果然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云曦却是哭笑不得，“凝曦，你明明都知道。知道我喜欢凌云哥哥，知道尉宛如是凌云哥哥的未婚妻。知道我学规矩是为了什么，知道我和凌云哥哥是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到最后的低声细语。
那句“不可能”，她说的这般不甘心。
“其实，你若真想嫁给凌云，可以去求我父皇。”
是有不甘，但凝曦还是说出了口。
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这皇室的婚姻本就经常由不得自己。
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有时也是很难取舍的。
这个皇太子妃的位置，是尉丞相向父皇要的。更像是一种要挟。
虽然父皇现在应了，凌云也没有意见。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父皇也不会一直这般受制于人。
云曦虽然左右不了政权，但是在父皇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她去求，未必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但是，能够嫁给凌云的可能是很大的。
就看她愿不愿意委曲求全罢了。
话一出口，凝曦倒是后悔了。
委曲求全？！她是一直都为了凌云收敛自己，可当真能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接受尉宛如和将来那更多人的存在？！
那样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那样，还能是云曦嘛？！
“看，你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吧。”
不只可笑，而且荒诞至极。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已经做过了这样的事情。
嘴角微扬。
————
“云曦参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
一叩首，一低头，一举一动，尽显得体大方。
“云曦？！这可不像你呀。”夏延正放下手中的折子，上下打量着云曦，“对了，朕记得你这些日子应是在皇后那里学规矩来着，难怪变得这么怪里怪气了。”
虽是逗着云曦，但夏延正的眼里，满是欣慰。
这不出半月的时间，这丫头，学的倒是有模有样的，可算认真。
这刚坚持了没有一会儿，云曦便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还未等夏延正让她起身，她便一副不干了的样子。“您怎么也像凝曦那般戏弄我呀。”
“哦，他都怎么戏弄你了？！”
夏延正倒是饶有兴致。
“他说啊，我就适合当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云曦却是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哦，是嘛？！我倒是觉得很是有道理。”
“夏叔叔。”
夏延正倒是很认同凝曦的想法，云曦可就不乐意了。
“好好好，不说便是了。”
欣欣然就走到了夏延正的身旁，毫不忌讳的坐到了夏延正的身边。
那可是龙椅。
夏延正随身伺候的太监刚反应过来要上前阻止，却是被夏延正使了个眼色，便又退回到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
“云曦，这外面雨大，你深夜来找朕，所为何事？！”
眼角瞥见云曦被雨打湿的裙角。
这丫头，要不是有事要求他，定不会想着来看看她的夏叔叔的。
何况是这样的天气。
云曦，却是突然的沉默。
“怎么了？！是凝曦欺负你了？！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云曦摇了摇头。
夏延正邹了邹眉，“究竟所谓何事？！”
“夏叔叔，都说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凌云哥哥说他娶不娶尉宛如与他喜不喜欢她无关。”
云曦此话一出，夏延正便脸色一沉。他已然知道了她的来意。
“您可不可以让凌云哥哥不要娶尉宛如？！”
“云曦。”夏延正正色道，“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明理了。”
“您这是说云曦任性嘛？！”云曦站起身，不服气的说，“难道让凌云哥哥娶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就是对的嘛？！”
云曦恼怒，她没有为自己求。
她只想要凌云哥哥能够娶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希望凌云哥哥不要被规条束缚，能够得到幸福。
“他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谁也没有逼迫谁。有何过分？！”
夏延正反问。
云曦不懂，可他又何尝忍心让她面对现实。
云曦诧异的抬头，看着夏延正。
眼神波动。
是挣扎，是犹豫。是忧伤。
最后才缓缓的启口，“我知道，娘亲当年喜欢的人是您。”
这是来京前最后一次和爹爹去祭拜娘亲的时候，爹爹告诉她的。
夏延正未曾想过，云曦会突然说起这事。更是没有想到的，是云连城居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云曦。
一时哑言。
“可是您没有娶她。您去云家祭拜她，在您的御书房里挂着她的画像。您娶了那么多别人，可是，您可曾幸福？！”
自己的娘亲爱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爹爹，云曦对于这件事情，其实一直都很难释怀。或者说是，耿耿于怀。
然而她如今旧事从提，无非是想告诫夏延正，不要让凌云也走跟他一样的道路。
殊不知，她的话正中夏延正的痛处，却是提醒他不能让她深陷这宫闱感情的漩涡。
如果说他的路注定了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么云曦的娘亲选的，便是幸福的那一方。他一直都知道，跟着连城，她很幸福。
“云曦，不是非要拥有，才是幸福。”
只要她幸福，便是他的幸福。“有一天也许你会明白，但是我倒是不希望你明白。”
夏延正的眼神里满是关爱，他可不希望云曦也经历他们曾经历过的煎熬。但愿，她能遇到一份单纯简单的感情。
云曦似懂非懂的看着黯然神伤的夏延正。
她不该提起他的伤心处的，不该的。
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沉默了。
“云曦，相信朕，凌云不适合你。”
云曦临走时，夏延正语重心长的提醒。云曦只是笑了笑。
这个，她其实已经明白了。所以她今天来不是为自己争取，而只是想帮凌云争取一下幸福的权利而已。
然而，在夏延正这里明白，她的任性，原来会伤人。
她任性的来了，却未能帮上什么忙。任性的提起了过去的事情，无形中伤了夏叔叔。
离开夏阳正的养心殿时。
外面的雨，下的正急。
却是一场及时雨，掩去了她来过的痕迹。
也希望能够带走她给夏延正带去的忧伤，和她那份未曾开始，却悄然结束的爱恋。
回神过来。
亦是万分感慨。
————
“曾经的云曦，想嫁给凌云哥哥，从未想过会一直留在这里。现在的云曦，还不想离开这里，也不再想嫁给凌云哥哥。以后的云曦，会怎么想呢？！你会比我先知道嘛？！”
云曦仰首，目光透着笑意，对上凝曦的。
“你若不迷失自己，不管从前、现在、过去。你都只是你，不管云曦变成什么样，云曦就是云曦。”
昨夜的雨，打落了一地的叶。
以为该狼狈。
却换做今日的阳光明媚。
院中相对而立的两人，一个明眸皓齿，一个笑靥如花。
瞧那两人一开始那对峙的模样，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有想到，竟是微笑收场。
长廊下的绿影亦是欣慰的露了笑颜。
原来最是了解云曦的，竟是那个不羁的二殿下。
她不是看不出来，二殿下对云曦的那份情谊。从在宫门前，撞见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凝曦对云曦的感情不一般。
后来知道云曦从小喜欢的是皇太子殿下，绿影原以为相比这个放荡不羁的二殿下，沉稳的皇太子殿下该是云曦的真命天子。
虽然，也曾为凝曦惋惜过。但是，毕竟云曦的幸福对绿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才明白，皇太子殿下该是这个世上最不适合云曦的人。莫说要云曦当这皇太子妃，成为将来的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嫁给皇太子殿下，困身于这深宫。就算是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也未必能够得到长久的幸福吧。
消磨的，也就是那份最初的激情。
最后，能剩下些什么，可想而知。
现在想来，虽然凝曦亦是皇子，但是总比凌云来的自由的多。
不管其他，就看他的这份深情，也无疑是云曦的一个好归宿。
但愿云曦不要太糊涂，太晚明白这份感情。
“这个，送我可好。”
拿起云曦方才摆弄的花盆。那株小黄花迎风摇弋，甚是可爱。
“拿去就是了。”
云曦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是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会说，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
“嗯”。
缓步走出云曦的院子，带着那一株被云曦转栽到花盆里的小黄花。
是不在迷茫。是不在不安。
曾经该不知道何去何从。该让云曦留在宫里，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还是放她离去，去能让她自由飞翔的天空？！
如今想来，应是自己多虑了。
云曦就是云曦，她有着自己的决定和意愿。
他，其实根本左右不了什么。
只要在一旁默默支持，静静看着。
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