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有些旧的旅馆，显然是整个村子最豪华的住所。我的确嫌弃了一下，但低头看着领我上楼的小孩子真诚的眼睛，心忽然痛了。
我一向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他们真挚的眼眸，清澈得像是水。不由得，我弯腰摸他的头。他的脸有些脏，我打了些水帮他洗干净。
“你的父母是谁？”
他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有些奇怪，有人打开门走进来，是一个老奶奶，她的皮肤有些黑，脸上积满皱纹。她把手里的透明的大水杯递给我。
“听说您很怕冷，所以我特意准备了这个。这个孩子是个孤儿，他原来是城里的人，可怜父母都被那些天杀的妖怪害了。谁知道他们家竟然没有人愿意来领养他。我儿子，也就是这旅馆的老板收养了他，算算看，他已经六岁了，在这里也两三年了。”
“奶奶，我七岁啦！”小孩子睁大稚气的眼睛。
“好好好，奶奶记错了，小泠乖。他爸妈死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记得。唉，”她的眼睛忽然湿了，“听说你们是来捉妖的，麻烦你们了，请你们一定要捉住那些妖怪！”说着一边抹眼睛一边下楼去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拳慢慢握紧。那些妖怎么这样……因晰没有管吗？我是他的王后，又统领树类，这样想，我便也有一份责任，对叔叔和蓝介的责怪也轻了许多。
他们只是想找我帮忙而已，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的。我在心中这样为他们辩解，尽管不知是否是事实，不知他们还瞒了我多少。
“姐姐，没有事情了吗？那我先走了。我和小朋友约好，要一起去玩的。”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在责备我的失职，纵容妖害了他的父母。
瞬间愣了一下。
“啊？哦，等一下，你叫小泠？”
“奶奶喜欢这么叫我啊。”
“那姐姐也这样叫你好吗？”
“为什么啊，奶奶说了，不能多和陌生人说话。”
听见他把我定义为陌生人，我不由笑了。“因为姐姐很喜欢小泠啊。”
“为什么要喜欢我啊。难道说，姐姐曾经见过我吗？”
“啊？见倒是没见过，只不过，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孩子。”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小泠仰头，“那么那个孩子和我一样可爱吗？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和我一样，爸爸妈妈都对他一样不好吗？”
“是男是女，姐姐也不知道。但如果，他生下来，姐姐一定会很爱他，很爱他的。”
因晰也一定会很爱他的。
我的指甲抵着手心。甚至还记得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后欣喜若狂的样子。虽然不喜欢因晰，但我爱那个孩子，每天看着孩子住在自己身体里长大，自己却在慢慢消瘦下去。我的身体养分容易流失，又易于激动，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孩子，他化为鲜红的血，无声地控告我这个母亲的失职与无能。我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我是有多失败……从那以后，我像疯了一样喜欢小孩子，喜欢他们小小的手被握在手心，同时又惧怕，那小手像是那个孩子在向我索命一般……
“姐姐？”一只手拉拉我的衣服，“姐姐你怎么哭啦？”
抹掉眼泪，我故作笑容，“没事没事，想起了些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听你这么说，你爸爸妈妈对你特别不好咯？”
“嘘——”他急忙竖起手指，“被爸爸妈妈听到，我又要挨打了——”
我也严肃的噤了声。
“姐姐，我要去和小朋友玩了，如果去迟了，他们又要说我不守时了，姐姐再见！”说着他急急忙忙跑下楼，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好可爱的孩子。
我在哀漠中不能自已。如果，我生下那个孩子，或许一切会变，我不会离开妖界，不会遇见蓝介，不会有那么多头疼的事。我会陪在孩子身边，教他读书写字，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会因此喜欢上因晰。
——我习惯说或许，说好像，习惯逃避，习惯……
因为现实太残酷。
有的时候，忘记一切也未尝不可。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拍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吸气，让空气溢满悲伤的心房。好不容易忘却的事，到底还是想起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痛苦的，没有例外。
我还是要活下去，在这些痛苦中苟延残喘。因为我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决。要离开，也要等我知道了一切后再放弃自己。
我要挺下去。是的，活下去。
“吃饭啦吃饭啦，霓裳，嗯？”
陆然看见我满脸的泪痕，眯眼轻轻地拭去，声音柔下来，“霓裳，是为了哥哭的吗？”
摇头，我背过身子，“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霓裳，你真傻。”他忽然握住我的肩膀，“往事如烟，时间总会过去的。”
“说的真好听。可是你换做了我，你做不到忘却，你也只能像我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忘却？”
我摇头，收敛了情绪，“不是说吃饭吗？”
餐桌旁，坐着的三个人面露难色，只有蓝介没什么表情。其实我并不吃，只喝些水就够了，但看到那菜，连喝水的胃口都没有了。
餐桌上只有两盘菜，一盘是炒土豆，一盘是青菜汤。是，没什么，但是土豆丝上像是蒙了一层灰尘，汤上的则更加明显。
“你们快吃啊，这是我老婆特意为大家做的，大家请尝尝。”一个中等个头，瘦瘦黑黑的男人走过来，鼓励大家动筷子。
其余的好几桌人勉强地拿起筷子，像是吃毒药一般狠下心放进嘴里。我们这一桌都没有人碰过筷子，一起喝水，就连最冷静的蓝介都为难地叫了一壶茶。
“这茶也没平素里我喝的香呢。”
“霓裳，你以前喝的都是些什么茶！估计我都买不起你喝的那些茶种，连一个杯子都名贵的很，现在你居然来和这个比较？？”陆然不能接受，只差摔了碗拍屁股潇洒地走人。
我闭口不惹他生气，听见有些哭闹的声音，心沉了一下，猛然想起刚刚的那个孩子，立刻放下碗循着声音走过去。
声音来源于厨房。我掀开帘子，只见一个有些发胖的女人在打一个孩子，嘴里不停的骂着：“你个小混蛋，店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就跑出去玩！你除了知道玩你还知道什么！”
一边那个老奶奶劝着：“别打了别打了，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是啊，又不是我们家的！真不知道你当初要来这个烦人鬼干什么！自己家有两个孩子要养活，现在还要多养活一个！”
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急起来，抬起手指，要用妖术，一只手把我拉到他身后。
“住手。”
“哈，你是谁！”那女人停下手，瞪着他冷笑。
“我叫蓝介。”
“我教训我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扬起下巴，“他是你的养子，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你虐待养子，他有权终止和你的领养关系。”
“什么？”
“你没听懂？”他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他可以选择离开你，重新选择适合的养父母。”
“你在胡说什么呢！”女人轻蔑地扬眉，“这里又没有法院，谁会管这件事，再说我养他几年，说走就会走吗！”
“我想你又错了。”他掏出钱包，漫不经心地看着女人，从里面掏出一张类似名片的卡片，“我还是一个律师，你觉得这里没有法院，没关系，大城市多的是，如果你想多掏路费只为解决一个小孩子的事情，你大可以继续下去。”
“你……你不是捉妖的吗！少骗我不识字！”女人脸涨得通红。
“这样啊，看来我是白拿证明给你看了。”他收起钱包，“那更简单了，你们村长千请万请把我们找来，我可不想为这件事，打消所有人捉妖的想法。外面桌上可有很多正派的人。”
女人语塞，老板跑进来骂她，急急忙忙赔礼道歉，我一直把目光放在那个抽泣的孩子身上，见蓝介解决了事情，从他身后走到抱膝蜷缩在地上的孩子面前，轻轻摸他的头，柔声问他：“你没事吧，小泠？”
哭着摇头。
我心疼了，把他抱进怀里。“小泠，跟姐姐去外面吃些东西好不好？”
“可是妈妈……”
“不要管她。有姐姐还有姐姐的朋友在，没人敢碰你。”我抱起他，他很轻，很瘦弱，越发让我想起往事，便更加疼他了，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餐桌上，莫嫣和林璇看着小泠吃得很开心，有些愣。他不停地夹菜吃，嘴上沾上了些饭粒，我伸手帮他拭去，笑着对他说：“吃慢点，你如果喜欢吃，我再让他们多送一盘来。”
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饭，摇头，“不用了，姐姐！我只是很饿！我早上犯错误了，所以被罚没吃饭。”
“什么！”我不平起来，努力压制住怒意。
“没事的，没事的，我经常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他急忙解释。
“经常这样……？”
如果是我的孩子，还不知道因晰会怎么宠他呢。还记得那些天他处理完公事就陪在我身边，逗我开心，或者盯着我看，体会做父亲的喜悦。他甚至无事的时候想孩子长的会怎么怎么好看，考虑孩子的名字，说给我听的时候满脸的动情。
一声惊叹声招我回神。
“哎，你不会母爱泛滥了吧？”陆然瞪着我的脸，“你刚刚的样子好温柔啊，我都没见过呢！”
“你说我？”我指指自己，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嬉笑，“你如果是个孩子我也会对你那么好的啊。我最喜欢孩子啊。孩子多可爱，没有城府，不用考虑同伴的话是真是假。”我暗暗地讽刺。
蓝介只是看着小泠吃饭，若有所思。
“霓裳，你晚上一个人睡会不会冷？”
倒吸一口凉气，“说，你又想干什么？”
“我是那种人吗！别真以为我是何临那种人好吗？我还是很纯洁的……”他白我一眼，“我是想说，如果你冷的话，可以和林璇一起睡。她有些怕黑。对吧，林璇。”
她点点头，眨眨大眼睛。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莫嫣呢？”
“你不知道？”他难以置信似的，“老板没告诉你吗？客房不够，老板又看他们是小夫妻，让他们住一间房。”
“什么？”我知道反应有些激烈，调整了一下语气，“可是如果莫嫣和林小姐一起睡的话，不就正好了吗？而且怎么那么奇怪，偏偏少的这间房是我们的？”
莫嫣幽幽地看我，笑了，“是叔叔叫的。他只预订了三间房。”
我现在只想掀桌子。“你可以和林小姐一起睡，刚好照顾照顾她。”叔叔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难道他已经认同蓝介和她在一起了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莫嫣不同意。”林璇忽然指指桌子，“我们就喝茶吗？”
“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忽略去她的话。
“奇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愿意和他呆在同一间房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莫嫣冷笑。
我语塞。
林璇附和着等我的答话。我把目光投向陆然，想让他帮我说几句，他咳了咳，“呃——”
“我在问她，不是在问你，阿然，做人别太积极。”莫嫣立刻打断他的声音。
他耸肩，低下头去逗弄小泠。
这是想当众给我难看吗？
“说够了？过瘾了？嫣儿，适可而止。你这是在当众让人家难看。”
疑心耳边出现了幻听，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蓝介，他是在为我说话吗？他看着莫嫣，脸上没有表情，“嫣儿，今晚你陪林小姐，她是贵客，你要仔细小心。”
仿佛他说的话就是命令，莫嫣点点头，虽有不服，但无可奈何：“好。”说着站起，路过他身边时，我听到她在他耳边说。
“我说得没错吧，无论什么时候，你都站在她那里。”
他也站起，“本来就是你不对。”目视着她的背影，追了过去。我摸摸小泠的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着也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上楼，蓝介在那个拐弯口停下。我急忙躲起，伸头偷看，指甲抠破墙壁上的漆。他背对着我，拉住莫嫣肆无忌惮地吻着。恍惚间记起，好像他也这样吻过我。
他们的亲吻感觉很漫长，我都要在这时间中窒息了一般。终于，他们分开了。
“你还怨我吗？”
我怨。
“……”莫嫣低着头，脸有些红，摇头。
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眼睛。“嫣儿，听我安排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别再赌气了好不好，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赌气。”
我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听下去，沿着长长的楼梯小心翼翼的走着，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深吸一口气，我在沉默中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没什么的，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蓝介，我可以找到其他更适合我的人，没什么的，……
可是我又没有和他赌气过，他为什么不再喜欢我了！以前我对他生气不是过几天就乖乖向他道歉，求他和好吗，最迟也没有超过一个星期吧。那为什么他不再喜欢我了！
“陆然，我是不是很差劲。”我抓住他的袖子。
“不会啊。”他有些奇怪于我的问题，“怎么了？呃，你又是因为他们……其实，这对于我们没什么的。我们会和爱的人分手，等待下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出现，这是平常的事实，你没必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