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晨

带着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李楠回到自己已经泛冷的铺上昏昏沉沉的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带着上海口音的列车员急躁的叫着终点站到了，没有换票的乘客准备换票，睡眠本来就很浅的李楠一下就醒了，对面床上的很有素质的一家三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坐在自己的铺上用具有自动加密功能的方言大声的闲话着，不知道是哪里人。李楠的东西很少，一个中号的背包就足够了，简单收拾一下，检查一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就很识相的坐在过道里的空椅子上，把自己的铺位让给那文明有礼的一家三口。车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汇成股的水在钢化的窗户上沿着边沿徐徐下落，外面的世界在这样的天气里愈发的显得模模糊糊，恍惚间可以看到颓废璀璨的灯光飞驰而过。上海啊，这个灯红酒绿、埋葬了多少人青春的城市，又成就了多少人，孤傲的张爱玲、教育家黄炎培、黑枭杜月笙……仅仅是民国时期就不计其数，数不胜数。自己不过是匍匐求生的万千蝼蚁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个，我们不得不承认，现实真的很残酷，那时年少，不羁轻狂，想改变世界；如今光景，沧桑疲惫，被世界改变。晃晃荡荡的火车到站的时候，外面的雨为了表示自己的热情，愈发的肆无忌惮，噼里啪啦的打在铺着各色地砖的地上，在地砖的缝隙中激起高高的水滴，留下一圈圈被限制的涟漪，撞了一次又一次的南墙就是扩散不了。李楠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气，看着下了火车路上身影匆匆的行人，听着阶梯边商贩热情的叫卖声，深切的感受到他回来了，这里是年轻的上海，那个高速运转，灯光璀璨、充满活力的城市，不是古老的北京，没有晃晃悠悠，没有热情指路的路边遛弯的老大爷。虽然是三月，但是下了雨的上海还是有些凉气逼人，李楠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在阶梯处买了一把伞，撑着伞慢慢的走回学校，和火车站里面的沸反盈天不同，回学校的路异常清冷，虽然街道上灯光如昼，但是路上似乎就李楠一个行人，伴随着雨落的声音，新生树叶的摆动，踩着被春雨打下来的、去年秋天固执的藏在枝桠里滥竽充数的、被雨水泡得发软的、微黄的叶子，一个人缓缓地走着、回忆着、计划着。没有人的时光真是难得，一个人只有在静下心的时候才可以慢慢的回忆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找回自己，我们一直在走着，但是需要时不时的停下来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想一想我们当初为什么出发。李楠大学的宿舍院不是很大，院子正中间是长得郁郁葱葱的构树，构树树皮是暗灰色，树冠张开至广卵形，所以外貌看着很是粗野，但是枝叶十分茂密，构树的叶子是呈螺旋状排列的，叶子边缘是粗锯齿状；李楠刚开学的时候，进宿舍院的那一刹一眼就认出了构树，他很喜欢构树，仅仅因为当时上课的时候有一篇文章的结尾介绍“楠木”这个词，当时课本页脚给出的简短解释是：楠木，一种樟科常绿大乔木，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珍贵用材树种。不知道自己名字还有这样寓意的李楠看着课本上白纸黑字的解释，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种植物，太娇贵了。于是当时又百度了一下，找到了构树，李楠看着百度解释：构树具有速生、适应性强、分布广、易繁殖、热量高、轮伐期短的特点……觉得很适合自己，适合一直以来踽踽独行的自己。所以李楠大学回宿舍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一个人搬一把凳子，坐在宿舍的阳台上，拿一本喜欢看的书，面向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构树，悠闲地躺在凳子上任由和煦的阳光在自己的身上跳跃。只有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才是平和安定的，只有那个时候才心里都是满满的静谧，后来李楠从顾笑那里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上海的学校里面没有构树，构树不合在这里生长，而且构树外貌也不太符合这座现代化城市精致的要求，所以李楠研究生的的宿舍院里，没有构树，取而代之的是树形优美、叶丛秀丽的落羽杉，李楠开学的时候，恰巧是落羽杉果子快成熟的时候，茂盛繁密的古铜色的树叶间，吊着灰褐色椭球形的果子，一阵风袭来，一个个就在高高的树上拖着笨笨的身子慢慢的打着转儿。李楠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没有人回来，三个人的宿舍，还是自己当时走的模样，打开灯，潮湿的地板上映出明晃晃的倒影，上海就是这样，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每一周几乎都会下雨，好天气就要赶紧晒晒被子防止发霉。走回来的李楠在火车上已经睡了太久，被冷风一吹，没有一丝睡意，一个人搬了一个凳子，关了宿舍里面的灯，拿了一张薄毛毯，靠着椅背，把脚放在阳台上的砖砌的栏杆上，盖着毛毯，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借着还不明亮的晨光漫不尽心的看着已经长到七层楼这么高的落羽杉，这些冬季变成棕色的枝桠现在已经悄无声息的发出了绿色的幼枝，在雨中分外的惹人怜惜，李楠想到顾笑，想到顾笑整个高中时代那疏淡的模样，想到顾笑那水墨画里拓出来的清浅眉眼，想到顾笑看着他不悲不喜的眼神，想到顾笑在那人怀里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内心涌现出无法抗拒的复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使现在有男朋友又如何，结了婚还可以离婚，何况是男朋友。李楠觉得这样不是很好，但是没有办法，自己中了她的蛊，即使有再多的选择也没得选了，没有办法拒绝，没有办法转身，没有办法离开，爱上，就是将回去的路堵死，只能朝着未知的一切走去，或者幸福，或者孤独，就算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也好过没有努力，自己已经孤独了那么多年，还害怕一切都是未知数的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