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崔晓抱着一摞卷子走进高一(八)班,“今天我们要来一次当堂测试,”她一边发卷子一边吩咐道,“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卷子发到最后,那个叫“齐天”的男生举手示意道:“老师,多了一份。”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崔晓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往后排一扫,才发现齐天身旁的座位空荡荡的——小牧不在。“李牧呢?”自上周那场不欢而散的饭局之后,崔晓就没再见过他。“他,”男生抿了下嘴,随即说道,“生病了。”听到这儿,她便对齐天说道:“那张卷子就放他桌上吧。等他回来,让他做了。”“老师,”齐天一脸难色地说,“您还是把它收回去吧。”“怎么了?”崔晓听出了男生的话外之意,紧追不舍地问道。“他,他这次病得挺重的,”齐天的表情极为奇怪,“最近不会来了。”崔晓的脑子“轰”地一声,像电闪雷鸣般把自己震惊了,以至于男生上前递来那张多余的卷子时,她还都没有伸手去接。齐天以为老师一心在监考,就随手将卷子放到讲桌上,转身回去了。
崔晓坐在讲桌前,眼前浮现出的是小牧现在那张她还不太适应的俊朗面孔。那孩子会得什么病呢?他看上去很好呀。才念及此,她就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经历了那么多变故的他,怎么可能过得好?他还没学会爱护自己,就已经被那些残忍的事实一把推进了冷酷的世间。想到这里,她扶住额头,心痛而内疚地闭上了眼睛:崔晓呀崔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一旁说这样的风凉话?!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又都干了些什么?或许,在他心里,你才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人。
下课铃响,崔晓一激灵,连忙收回心神,将呈上来的试卷放进纸袋里。见到齐天从自己身前经过,就开口叫住了他:“齐天,你等一下。”“什么事,老师?”“帮我拿一下卷子袋。”崔晓捧起水杯,指了指讲台上的纸袋。男生一愣,没说什么,拿起袋子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通向崔晓办公室的,有两条路:一条经过学生活动中心,人多但比较近;另一条是消防通道,清静但很绕远。齐天走在老师旁边,一起进入了那条平日里绝少有人的窄径之中,心底不禁有些疑惑。但是转念一想起素日里崔晓那副文静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齐天,”一直没说话的崔晓终于开口了,“你和李牧挺熟的吧。”
“不太熟。”男生见话题触及到李牧,连忙一口回绝。
“那你怎么知道他病得很重?难道是你们班主任说的?”崔晓侧过身,盯住他,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那个,这个,我也是听……”齐天一时词穷,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不愿讲就算了。告诉我他的手机号,”崔晓见对方一脸惊疑的样子,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他不是最近来不了吗,我把今后的教学安排告诉他,免得他落下功课。”
“您别费心了,他关机了。再说,”男生听到崔晓这么讲,顿时放松下来,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实情,“伤成那样,还怎么学呀。”
“你说什么?伤,”崔晓的心猛然被揪紧,“他还受伤了?”
男生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知道隐瞒也没有了意义,索性将实情告诉了崔晓:“本来就不是得病。他是打架打进医院的,胳膊和肋骨都折了。”听齐天讲到最后,她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怎么会这么严重?”“他没跟我说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外校的人讲,”齐天的脸上现出惨然的神色,“对方带了二三十个人,估计他是被群殴成那样的。”崔晓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那人是不是叫‘大熊’?”“嗯,您说什么?”齐天一脸茫然地问道。崔晓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连忙岔开话题,问:“他现在住在哪家医院?”
医院住院处三层312室内,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坐在小牧的床边,安静地削着苹果。不大一会儿,红彤彤的苹果像个害羞的少女脱去了衣衫,被捧到少年嘴边。“吃吧,”女孩见他不张嘴,皱眉问道,“要不,吃橘子?”小牧平躺在床上,目光空泛地投在天花板上,全然不理睬的样子。女孩举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就习惯性地放下苹果剥起了橘子。“这一次真是好险呢,你知道吗,”女孩边忙边说道,“你被送进医院时都没有意识了。”说到这里,她不禁疑惑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孩也是听自己的院长父亲偶然提起,才知道小牧竟被打得住院了。她不是没见过男孩打架,挂彩是家常便饭,但总还是赢多负少。遭遇如此惨重的败北,他,还是第一次。
小牧懒懒地抬起左臂压在双睑之上,略带倦意地说道:“我困了,你回去吧。”女孩还在剥橘子的手僵住了,那半解罗衫的水果不知该被放到哪里好。每次都是这样,无论自己做什么,他总是在一旁冷眼瞧着,毫无表情。最后,说一句“你回去吧”,就将她满腔的热切瞬时浇灭。女孩凝视着小牧还有些红肿的脸庞,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乖巧地离去:“我想再陪陪你。”小牧不耐地应道:“随便。”
“今天,我是翘课来看你的,”女孩继续慢慢地剥着橘子,泪水在眼中打转儿,倔强地不肯流下来,“你高不高兴?”
“.…..”
“你的几个哥们儿都说你爱吃红富士和橘子,每次我来看你,总会买这两样水果。可是,”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橘子,眼泪终于还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你从没吃过一口。”
“吕萌萌,”小牧开口,调子依旧清冷,“有些话我不想重复太多遍。”
女孩心头一紧,情绪瞬间崩溃:“李牧,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喜欢我?四年了,从小学到高中,我眼里只有一个你:醒着,想到的是你;睡着,梦里的是你。你笑,我就笑,并不在乎你是为什么而笑;你发脾气,我连询问你的勇气都没有。你,你还要我怎样?”
“.…...”
“有时候,”女孩小声抽泣着,极力克制着,憋得两颊通红,“我真希望四年前你没有出手。就算当时我被打了一顿,也强过现在这种钝刀割肉的痛苦。”
“我说过,救你”小牧接下来讲的话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解开了女孩的伤疤,“是因为你长得像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女孩陡然站起,动作幅度很大,以至于碰倒了身后的椅子。金属靠背撞击地板所发出的巨响,在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回荡着,刺耳又烦燥。“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这四年来她都在哪里?!她清楚你都经历过些什么吗?她清楚你打了多少场架吗?她清楚你身上有多少块伤疤吗?好,我们不提以前,就说现在,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吕萌萌,拿上你买的东西,”小牧面沉如水,薄唇轻启,“出去。”
虽然,在开始这场谈话前,女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最后的“通牒”真正下达之后,自己还是像被重拳击中了一般,胸口,闷痛难忍。“李牧,总有一天,”她收起桌上码放整齐的水果,也收起那份被重创的温柔,“你会后悔。”
女孩冲到电梯间,迎面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她低着头道过歉后刚要走开,却被那人叫住:“请问,312室在哪边?”她抬头看向那人,总觉得有些古怪,却没多想,说了句“右边”,就昏沉沉地迈进了电梯。
走出医院,女孩猛然回头,眼里布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是……她!”
彼时,崔晓在心中自语道:“那姑娘长得还真有点儿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