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事件已过去两个月了,事态的走向真如汪主任预料到的那样,渐渐归于平静。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诚不我欺也。不过,这中间还是发生了两个小插曲。
某日,小牧在自己的**里发布了一张照片。上面,崔晓搂着一个秀气稚嫩的男孩甜甜地笑着,背景是自然博物馆门口。小牧在下面留言道:“你们说,是我姐漂亮还是我漂亮?”不出半日,这条**就被好事者转贴到了校内论坛上,即刻就又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同学中,有人表示怀疑,也有人表示理解。虽然,两方观点对立争论不休,但毕竟是当事人给出的一种解释。有学生留言道:“大家日本动漫看多了吧,现实中,哪有这么狗血的事呀。俩人早就认识,一看就是姐弟关系嘛,非要说的像‘正太养成’似的,无聊不无聊!”此话一出,跟帖无数。看够了热闹的师生们深深觉得这条留言道出了眼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和这件事相比,另一件事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高一(四)班的一个女生突然转学了。不过,女孩的好友爆料说,事发当天,女孩的父亲亲自找到教导处,急如火燎地要求主任帮自家女儿办理转学手续。情状之际,令众人很难不去猜疑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无法言明的苦衷。总之,一切似乎都已成过去,期末将近,大家全都奋力备考,早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然而,对于第二件事,崔晓却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机缘凑巧,同事小郑恰恰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一日闲谈起此事时,小郑对着崔晓的脸盯了半天,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道:“真是巧了,那个吕萌萌长得还挺像你。”当时她一笑了之,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事后,她总感到小郑说的这句话自己好像在哪里也曾讲过一样。终于,崔晓按耐不住好奇,决定到校内论坛一探究竟。这一看,结果大大出乎崔晓所料:吕萌萌正是自己那天在医院里碰到的女孩!女生的公共页面上发布了许多状态,最近的一条是:“我不在乎做你的替代品,只要,你能消失。”崔晓瞥了一眼发布时间,竟是帖子事件发生前的不久。看到这些,她坐不住了,联系上小牧,想要搞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小牧的语气平静如常,然而讲出来的却令崔晓始料不及:女孩明恋小牧多年却求之不得。在她发现崔晓之后,就一直暗中跟踪她的行迹。那些照片、那个帖子都是出自这个女孩之手。小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俩人的谈话录音发给了女孩的父亲,并向对方提出:要么转学,要么被起诉,只能二选一。于是,才有了之前吕父赶到学校着急替女儿办理转学手续的那一幕。
崔晓瞠目结舌地听小牧道出原委,心中百感交加。“其实,何必这样呢,”她叹息,摇头道,“你对她也太狠了。”男孩淡淡一笑,眼里一片肃杀:“她这样对你,理应如此。”崔晓无奈,旋即想到什么,讷讷地说:“没想到,那张照片,”她的眼中流露出感动和感慨,“你还留着。”说来,那还是他俩唯一的一张合照。两个人唯一的一次外出,是为了给小牧过生日。崔晓尤记得,男孩当初提出要拍一张合影时的理由:“如果哪天见不到你了,我还有它陪着。”那时,她还笑小牧多心。谁能料到,竟真的……一语成谶。
小牧神色黯然,默默无言。发布那张照片、那条状态,对他而言,不是解释而是慨然割舍。这么做,无非是让她安心:“我已放下。从此后,我,还是你的弟弟、你的小朋友。”哪怕,我有千万个不愿意。
B市的街头,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崔晓顶着风,走进了一家西餐店。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午,在讲评完试卷、布置下寒假作业后,崔晓也终于迎来了自己作为教师的第一个长假。
远远的,她就看到小牧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等着自己。“抱歉啊,”她边摘帽子边解释道,“堵车了。”男孩皱眉:“好好的,干吗出来吃?”崔晓轻捶了一下桌子,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您的饭菜每天都是我来做,你吃着不腻,我还嫌累呢。今天这顿饭,应该是你请我。”她见男孩挑挑眉耸着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这顿饭你不白请,”崔晓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小牧的成绩单,神采飞扬地说,“你这次考得不错哟,年级排名第九呢!”说到这儿,崔晓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自己那天在考场外遇见男孩的情形。“你隐藏得够深的,”她至今都觉得很神奇,“和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都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个左撇子。”“和你说多少遍了,”小牧满头黑线,“我只是会用左手写字而已。”“别说那么多了,”崔晓才没心情听他辩解,只顾兴奋地感叹道,“用左手答题居然也能考得这么好,真是没天理了!”小牧凉凉地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道,“这大概就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吧。”
气氛,骤然间尴尬起来。
男孩放下杯子,像全没发生过什么似的,问道:“你,还没联系他呢?”崔晓低头,只是一直抚弄着那顶样式有些老旧的毛线帽子,不说话。“你这个样子,”小牧叹道,“会让我产生误会的。”她抬头,不解地看着男孩。“老实交待,”男孩身子靠后,手放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眉头扬起,样子轻浮却又搞笑:“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崔晓撑不住,笑出了声,她微微探身,有些用力地刮了刮男孩的鼻梁。坐下后,她之前那个柔软温暖的笑像融雪一样,渐渐消失:“对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说没联系过他是不准确的。大约三周前,便是上一年的圣诞节前夜,从小牧那里出来后,崔晓并没有急着回家。不知怎么回事,她就走到了七年前自己遇到他的那条大街。一切如初,那里还是人潮涌动,灯火绚丽,车水马龙。只是,少了一个他。那一瞬,崔晓的情绪达到了峰值,多年的思念、渴望、遗憾、不舍全都化成一股冲动。她站在那家商店的橱窗前,有些颤抖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按下接听键的一刹那,崔晓觉得整个心都堵在喉头,如果不用手捂住嘴巴,真怕它会从口中蹦出来。然而,传入耳中的却是冷冰冰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她站在原地,僵硬感从手指尖、从耳边一直蔓延到全身。难道,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不会哭倒在街头,像个傻子一样。
她那副“未妨惆怅是清狂”的样子让小牧看得心火上亢却又无可奈何:崔晓,你到底要干什么?守着这样的你,真是一种炼狱。“行了,提他我就反胃,”他故意把脸一沉,低喝道,“吃饭。”崔晓重重地呼了口气,乖乖地拾起刀叉,开动起来。
饭毕,穿戴整齐的两人悠闲地向外走去。来到靠近门口的座位时,崔晓随意瞥过,却是满目的惊喜:“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呀!”不远处,一个女子抬眸,同样惊喜交加:“晓晓?!”
与此同时,坐在这女子对面,被一株巨大的盆栽挡住背影的男人顿时怔住,一个不稳,手中的杯子摔落下去,洒湿了大半衣衫。“唉呀,”女子连忙起身,顾不上和自己的妹妹寒暄两句,抽出纸巾俯身帮男人擦拭着水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句话被她这么一讲,另具一番温柔细腻。男人缓慢而僵硬地转头,脸上的表情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扭曲变形了。女子见状,笑着向他介绍道:“啊,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妹妹。晓晓,”女子放下满手的湿纸团,郑重却又饱含倾慕之情地说道,“这位是李教授。”
男人转过头来的一刹那,崔晓的身子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从头麻到脚。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是姐姐吗?不清楚……眼睛,好痛。“不要……”崔晓的声音很小,很轻,很细,很弱。可是,小牧却还是听到了。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步,握住男人的手,抢着介绍自己:“您好,我叫李牧。李教授,久仰、久仰。”说着,丢给他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眼色,示意他冷静。
“晓晓,”女子一脸狐疑地问,“这位是……?”“那个,我是她的——”“他是我男朋友。”崔晓打断男孩的话,快如闪电地接道,“我们要去看电影,不打搅你们了,再见!”她说着,生硬地挽住小牧,像拖死狗一样狠命地将他拽出了门。仿佛,餐厅里,有怪兽要吃了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