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书房。
“真是气死我了,那个不肖子,做出那样的诗给秦家丢脸就算了,还说什么与秦家断绝关系,他知不知道这样更丢脸!?”说着,扔下一个茶杯,碎片散落一地,映着秦寿狰狞的面孔:“五年前算那败家子命大,竟然没淹死。”
“可不是,要不是皇上突然来了,咱得做做样子,谁管他死活!”大夫人冷冷道,随即又换上笑脸,“老爷,不要为那个贱东西气坏了身子。”
“不气?我怎么能不气,那个贱女人一而再地作出令秦府蒙羞之事,好不容易等她死了,那个小贱人又来捅娄子!真是母.子.连.心。”说到最后四个字,秦寿已是咬牙切齿,本想说“一家子都是贱种”,但想到青竹说不定是自己的骨肉,就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窗外一个黑影闪过——正是秦青竹。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心里一阵冷哼。
回想他这一辈子(?。?)——
母亲是个歌姬,一日趁秦寿醉酒,爬上了他的床,第二天她便说他污了她清白。秦家本是京城的模范家庭,老爷勤政爱民,夫人贤良淑德,儿子才华横溢,女儿知书达理。无奈,为了不留下不负责任的名声、消除老百姓的指责,秦寿只好将其迎娶过门。但与"良家妇女"在婚前发生关系,还是成为秦家堪称完美的道德品质上的一个污点,而没想到不久就有了秦青竹,成为这一污点不可磨灭的证据,让这个污点不仅没洗掉反而扩散开去。
建安四十一年,没有电闪雷鸣,没有七彩祥云,也没有高僧预言,秦青竹出生了。
建安四十二年,秦青竹一岁,睡睡睡吃睡吃睡吃睡吃睡睡。天真懵懂,没有记忆。
建安四十三年,秦青竹两岁,睡睡睡吃玩吃睡玩吃睡睡睡。秦青霜偶尔作陪。同年,母亲居然与一家仆**兼私奔。虽然不久后,两人就被抓获并以**罪处于刑罚,打入大牢,最终病死狱中,但秦寿的家丑还是被外扬了。如果说以前只是让他们光鲜亮丽的道德外衣蒙尘的话,这次就是在上面划了一道大口,再怎么补都看得出来。
建安四十四年,秦青竹三岁,睡睡睡吃玩睡睡玩吃睡睡睡。得知真相,秦青霜亦不再理睬。没了她,他这个少爷更是有名无实,伙食质量直线下降。
建安四十六年,秦青竹五岁,被奚落他的下人推进水池,大难不死却坚定了他离开秦府的决心。
可想而知,秦府上上下下自然视他做眼中钉肉中刺,哪里会给他好日子过。他娘死后,更是变本加厉。一天给一顿饭就是好的,连下人都要给他脸色看。
况且在旁人眼中,就算抛开出身不论,在儒雅博学的大少爷秦青柏、高贵典雅的二小姐秦碧露、活泼可爱的三小姐秦碧霜和聪颖灵动的小少爷秦青柳的衬托下,他真真是个败笔中的败笔、次品中的次品、坏了一锅好汤的老鼠屎……只是,秦家人道德外衣下的丑恶内心却鲜有人知。
场景拉回五年前,客人走后。浓情蜜意、关怀备至的嘴脸马上撕破,怨毒而冷漠地看着秦青竹:“哼,算你小子命大,这么冷的天掉进水池都死不了。要不是皇上突然来访,谁会给你花钱请大夫?!不过看在你识相,没多嘴的份上,这次饶了你。你好自为之,少给我们找麻烦,要死趁早。”说着,一家人便满脸嫌恶地离开,连个照顾他的下人都没留下。
秦府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秦青竹留恋,那所谓的亲情根本不曾存在过。除了他五弟,秦青柳。因为只有在小青柳眼里,他这个四哥和其他兄弟姐妹才是一样的,只有他会对秦青竹绽开真诚、毫无芥蒂的笑容,也只有他真心为秦青竹着想。本不想再踏入秦府,但想到还没和单纯善良的小青柳告别,他也许会伤心,秦青竹便还是来了,却不曾想听到秦寿和秦夫人的对话。
秦府。花园。
“小青柳~”秦青竹轻声唤着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戳地,不断掉眼泪的秦青柳。
听到声音,秦青柳马上抬起头,看是秦青竹,先是难以置信,随后便扔下木棍,跑过去抱住秦青竹,眼泪更是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哭了半响,秦青柳才渐渐停下,只肩膀微微抽动。
“四哥,他们都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你才不会一声不响地丢下我一个人呢。”秦青柳用六岁孩童特有的嗓音说道。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不出得甜美可人。
“他们没骗你,我是要走了,再也不会回秦府。只是舍不得你,特意过来和你道别的。”见秦青柳眼睛一下黯淡,眼泪又下来了,秦青竹只是温柔地笑着紧拥住他,并用手轻拍安抚他,“别急,我只是不会回秦府,但我不会离开你。”
“不要~我不要四哥走~四哥走了就没人给我讲故事,没人帮我做先生留的功课,没人带我放风筝、捉蝴蝶,没人陪我数星星,没人给我做好吃的点心,没人……呜呜~”
看着呜咽到最后只会不断叫着“四哥”的青柳,秦青竹虽是不忍又不舍,还是说道:“小青柳,我答应你,会来看你,好不好。不要哭了,四哥会心疼的。”
“那我们拉钩~”秦青柳仍然闪着泪光。
“好,拉钩。”轻轻拭去青柳眼角的泪珠,秦青竹宠溺地道,“那小青柳也要答应四哥,以后要开开心心的,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贪凉,没胃口也要吃些东西,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天空中,棉花糖一样的云,软软的;金黄却不刺眼的阳光,暖暖的;蔚蓝辽阔的天,澄澄的。心,不知不觉变得柔柔的。
“小少爷——你在哪——该用膳了——”远远传来丫鬟的呼喊。
“好了,小青柳,去吧,我也得走了。”揉揉秦青柳的脑袋。
“那四哥一定要记得来看我~”嘟着嘴,往秦青竹怀里蹭。
“好。”
“一定记得哦,我们拉过勾的。”
“恩,一定记得的。”
“一定一定记得哦。”
“一定。”
“小少爷——”
“去吧,我看着你走。”听着秦青竹的温柔的话语,秦青柳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秦青竹衣服的小手。
“那,我过去了,四哥也要保重。”尽管离去,秦青柳还是一步三回头。
看着小小身影消失,秦青竹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