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宁夏,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给我起个这样的名字,宁夏,宁夏,感觉就像叫某个城市,某个大厦,某个村落,可是不管是什么就是绝对不能用来做一个温柔漂亮,美丽大方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我特别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至少四岁以前是这样的。
不管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还是钢琴班的伙伴,或者是一起跳舞的小姑娘,总觉得他们叫我的名字时,叫的不是我,更像是在大喊着某个城市。
四岁那年夏天,我和爸爸回了老家,那是我第一次见那样的房子,从没有觉得破落,残损,简陋,反而觉得很温馨,心里有种莫名的喜欢与爱意,一见钟情说得就是我当时的心情吧。
当我刚要走进姑姑家门时,我看到了那个头发只有两厘米长的女生,她正在训练一条比自己高大凶猛的大黄狗,她专注地神情,总让我误认为她是个训练有素的猎手。哦,那是邻家的亲戚,来了有一段日子了,有时间了你可以找她玩。姑姑笑着向我解释,并招着手让那个叫艳琪的小姑娘过来,我分明清楚的看到她的小脸红了,扔下那只大黄狗抠着手指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后来相处的久了我总觉得初见时的那个人不是她,她的羞涩她的腼腆都好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但我们依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如胶似膝,我们总是等天刚灰蒙蒙亮时就爬起来,偷偷地从家里拿了鸭蛋,面包,小心翼翼地跑到我们的秘密基地—一个天然的滑梯旁,然后很小心的又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硕果,放在对方的手上,看对方开心的吃着,心里就像抹了蜜一样。我从不知道一个鸭蛋,一个面包,一个火腿,一个鸡爪竟能给我带来这样的乐趣,也是第一次发现他们吃起来竟别有一番味道。
不得不说,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会忘记时间,忘记学钢琴的手指是疼的,忘记练跳舞的脚是痛的。对于一切我讨厌的,不喜欢的,厌恶的,她总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痴迷,她总是特别好奇而有充满憧憬的问我钢琴长什么样子,它是怎么发出优美动听的声音的,什么是乐谱,乐谱能干什么,那些跳跃的音符是不是真的特别美妙;还有能给跳一支舞吗?等她吃饱了,无聊了,她也会猛地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实话我真的不能完整的跳出一段优雅得体的舞蹈,每次的舞蹈课上我也总会因为怕疼而偷偷地省掉一些动作。
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回去时一定要好好的练舞,等下次,一定要大方的婉约的给她舞一曲;同时我还要把我的钢琴背来,教她弹琴,她弹琴的样子一定特优雅,特动人。那些便成了我小小年纪时最真挚的梦想,只不过真的永远只是梦想了。
记得她每天起来总要先去鸭圈里捡鸭蛋,鹅蛋。去得晚了,有些调皮的小鸭子会把它们踩碎的,她对我说这话时,眉毛都翘起来了,然后我就会向她炫耀,昨天我帮着姑妈打水了。我知道她接下来肯定要鄙视我一番,冷嘲热讽一番,但我依然很高兴的问她今天捡了多少蛋,再美滋滋的告诉她我又干了什么农活,我的力气又变大了,然后静静的等着她的讽刺。后来当我终于自己可以打了满满一桶水,煮出可口的饭菜,割了满满的一篮子草时;当我的皮肤不再那么白皙,身体不再那么娇弱时,她也不再讥笑我了。
她拍着我的脑袋,宁夏,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那一声宁夏,让我喜欢上了这个我曾一度讨厌,一度令我困扰的名字,原来也不是那么难听嘛。
对于我童年的那个玩伴,我总是充满了爱和恨,感激和害怕,明明知道我怕那些蠕动的长满毛毛的虫子,她还是会捉了她们偷偷地放在我坐着的石头旁,或是我不轻易打开的饼干袋里。那时我每天都要心惊胆战的,小心翼翼地提放着,且要时刻准备着进入战斗状态,对于她强大的战斗力和旺盛的精力,我总是特别惊叹和害怕。
明明知道我害怕他们家大黄,她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命令大黄对我做各种各样亲近的动作,即使知道没什么危险,她就在旁边,第一次我依然吓的脸都白了,整个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完全不受控制。
或许就是在她那非常人般的训练下,折磨下,我竟变得异常强大了,不会再怕那些奇怪的生物,也可以很自然的搂着他们家的大黄,任它的嘴巴在我脸上亲昵。然而她对于野花野草的痴迷,是我始终无法理解和企及的,我相信我永远学不会她吃那些莫名的植物时的享受与陶醉,总觉得她就是一野人。就该生活在远古时代,与狼共舞,麋鹿追逐,露天席地。饮玉露琼浆,那才是她应有的生活。
若不是偶尔听听天气预报,翻翻日历,我真的很难相信现在是毒日笼罩的七月,记得在城里时,躲在空调下啃着冰激凌依旧会觉得有个火球在心里翻滚,太阳永远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豆大的汗珠且布满了烦躁;然而这里的人总是开开心心的,轻轻松松的,他们会端着饭走了好远大家凑在一个清凉的树下,尝尝东家的番茄炒鸡蛋,吃点西家的酱烧茄子;也会约好了一起去地里干活,说着幽默的笑话唱着小曲。多年后,想起他们,我依然觉得特别温馨,特别感动。
当他们家大黄拽着大肚子在我们身边扭来扭去时,我们笑了,我要做姑姑了,她自豪地向我宣誓,我要当姨了,我也毫不示弱。然后每天我们就很自然的为自己多加了一项任务,就是计算小狗出生的日子,我们总是会乐此不彼的做一些无聊的有趣的事。比如学小龙女试着在一根绳子上睡觉;比如学着大人的样子握着锄头割草;比如磨破了裤子仍坚持不懈的在石灰板上滑来滑去。
后来,我们渐渐地有些害怕这种计算了,我们一直都沉浸在小狗将要出生的喜悦中,却忘了那同时意味着我们即将要分离了,所以总是在正玩得开心时,看到大黄拽着那肥大的肚子走过来,就再不能放肆的尽情的嬉戏打闹。这个时候两个小脑袋就会对在一起,四肢张开,躺在地上静静的看天看云,谁都不愿先说话,没有人愿意打破这沉静。
第二天,我们依然欢快的从别的小孩手里抢走滑梯,她做这事时总是特别的理所当然且毫无顾忌,后来我才知道也只是因为我的到来才给了她强大的勇气。
小时候的烦恼总是睡了一觉就没了,小时候的忧郁也总是过了一会就消失了,所以我们依然开心的每天窝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欢天喜地的。
她会悄悄地爬到枣树上跟我玩捉迷藏,她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享受着我急切的张望,焦急的探索,等我们都累了,她就开始摇着树枝笑得张牙舞爪的,花枝乱颤的。每每这时我总会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因为我始终爬不上那树,最令我气恼的是她还总是捡那些光滑的粗大的树。
她也会领着我去田里捉蝴蝶,抓蛐蛐,等累得满头大汗时,我们会气踹嘘嘘的跑到河边,脱光了衣服像两条小鱼一样游来游去。我始终忘不了第一次下水时的感觉,有点胆怯,有点激动,当然免不了的又要被她嘲笑一翻,因为我始终不敢大胆的一丝不挂的在河里玩耍,即使那时的我才四岁,这完全违背了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无论何时都应该优雅得体,美观大方。当她欢乐的自由的在田里,在水里奔跑时,畅游时,我真的被感染了,不得不说当一个人自由的,认真的,全身心的投入到一件事情,或是一种环境中时,她就会充满一种魔力,会感染她周围的人,连带着她周围的一切都会被一种莫名的精气,灵气所渲染,烘托。于是我就莫名的被同化了。
后来爸爸说要回去了,即使我真的很不情愿,很不甘心,但我们还是要分开的,不知道将来我们是否还有机会相遇,会在哪里重逢,但我们依然稚气的拉了手指,约定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永不变。我们从不知道这种誓言意味着什么,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它的含义,当我后来在一次语文课上清楚的知道它的深意时,我又一次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遍,那时的她也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轻轻地呼唤着我,宁夏,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走后,她是否依然会去玩滑梯,会爬到枣树上睡觉,又交了新伙伴了吗?还会跳到河里抓鱼吗?
我一直想看看她们那里的冬天,听她说冬天里可以堆雪人,也可以打雪仗,幸运的时候还能在野地里捡到冻死的野兔野鸡什么的……
怕是再看不到了,但是我依然很满足,很开心,不是有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吗。所以她和她的一切都将都将以最美的姿态永远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