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看着窗外的天空,夜栩不知思绪落到了哪一处,却也有对夜枫话语的关顾,冉冉说道:“只要绒幻一句话,六军便是囊中之物,斐龄不会小心眼儿的顾忌这些,若要六军……大可,请幻儿回京去一次。”
如同自己对轻幽、夜枫对夙雪一样,他们的六哥,肃王夜桢,心里也有一个天长地久的不变。
安沁公主。
实在是一个很惹人爱的公主,早在荣王喜欢上荣宁公主之时,肃王这一生,却已是比他弟弟更决绝的为一人而生死了。
以至于到后来,之所以夜桢会是夜无殇一派,也不过是因为夜栈的王妃,是安沁公主的姐姐,故此,与她有关的人,他会倾尽全力的去帮。
这些年以来,夜栩从来就没有当夜桢是敌手,因为他知道,总有一日,只要自己需要,他的那位六哥,随时可以倒戈相向。
夜枫听了,心中也算早有预料,只是对于绒幻是否会帮忙对付自己的姐姐、姐夫,他心里却无十分的把握,“我亦料到如此,只是商柔盏终究是幻儿的姐姐,她们姐妹之间虽说多年不在一处,但到底关系不差,这么做……是否会为难了幻儿?”
夜栩心下早有了预料,只道:“只要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这一场争锋,若是夜栈赢,你我之流,满门定然无一幸免,而若是你我赢,他们,就都有命活。幻儿从小最是伶俐识大体,她会明白如何割舍的。”
想来,差的,也恰恰就是这么一句承诺。
只要夜栩说了这一句,他们都会有命活,那么这件事,也就成全了十之八‘九了。
夜枫心里有了掂量,又回到了老话上去,“话如此,这一次来的匆忙,事先毫无准备,临安城的探子只怕早已将你我行踪通报了安宁宫中去,再者以她的身份,在这座城池里活着自然妥帖,你也是时候该回盛京了。”
“至于我回不回去……”夜栩说起这个,语气飘忽一阵,“你回去也是一样的。”从他嘴里飘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夜枫几乎是整个身子都为之一颤,却见夜栩缓缓转过身来,两兄弟对面而立,荣王道:“英王殿下,这个皇位,并非只有我坐得。”
早在夜栩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夜枫就隐约在那一瞬间有了某种预感,果然,这一句话,可能是他想了四年的结果,他本以为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终究不会说,可在这敌国帝都,他却到底还是说了。
有生以来,这是夜枫第一次不敢正视夜栩的眼睛,侧过头去,语气却是铿锵,“可父皇只会希望你来坐。”
“我早已无心天下,这一点,你看得比谁都明白,不然又如何会千里迢迢而来?”夜栩怅然道,说出这话,他心里恍若松了一口气一般,但同时,不可避免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对不起父皇的,从小到大,谁都看得出光立皇帝对他这个嫡长子的栽培如何、宠爱如何,即便没有那一重储君的身份,他距离九五之位,从来也都是最近的。
可是步轻幽,的的确确改变了他长久以来最在乎。
从天下,到她,从不惜一切的复仇,到如今,宁愿拱手相让的皇位。
“老九,父皇已经不在了,整个类霄宫,你我就都只在乎母妃一个人,这个皇位在她心里,你我谁坐,又有什么分别?”
夜枫神色紧了紧,眉头蹙的极深,恍若不能相信自己如今所正在经历的一切,“母妃心里,同父皇是一样的,只有你才是天下。”
夜栩嘴角淡淡一挑,微摇了一下头道:“你如今亦身为人夫、人父,还不明白一个人对挚爱的用心,和身为父母对儿女的用心吗?”
一句话,让他没了言谈。
对于夙雪,对于他们的孩子,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爱。
“四年之前,没有那一道懿旨赐婚之前,我心里只有仇恨和天下大业,但是爱……”他说着,眸光飘忽,话也渐渐停下,转了另一处上去,“如今除了轻幽之外,我只希望,不日逼宫夺位之后,天下间就再没有荣王,也再没有英王,只是意义不会一样。”
他的话,又让夜枫心里一颤,目光警惕的刺向他。
夜栩却显得很是泰然,仿佛话中要让的不是千万里家国,只是一枚梨子,而他,也早不再是骇世英才七荣王,只是一个想做孔融的人。
“老九,”他郑重的叫了自己的弟弟,随即,说了一番让夜枫此生不忘的话,“当是七哥求你,为北夏江山求你,待到功成日,君为帝王我为民。”
夜枫自知自己的眼睛很大,但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瞪到这么大。
这是这一生到今日,二十几年里,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夜栩自称七哥,而后更多年的生命里,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自己对夙雪的感情,所以他问不出来夜栩那句话--为一个女人,值不值得。
夜枫与夜栩一眼,恨了如今类霄宫中那些人很多年,很多很多年,甚至做梦都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但是他却从来不想坐上那个九五之位。
凭良心说,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想。
他相信,夜栩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会为北夏开疆拓土,再创一番辉煌,而自己不会有这个心思去做这些,故此如今听他如是说,他打从心底里不能接受,不想接受,“你既不打算告诉她真相,那么这样下去,即便是你甘愿为民,拱手让江山,难道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吗?”
“未必。”他很清楚,轻幽的决绝,若是不识真相,让她回头,几近不可能。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夜枫一时情急,自己都觉得稀罕,竟然自己也会有情急之时,捋了捋思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思忖着,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七哥,我从未在你跟前服过软,这一生活到今日,我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佩服,但从你能韬光养晦那三年,小弟从心底里佩服你,你是北夏的英雄,是父皇、母后、母妃的骄傲,是万人敬重的英才,若今日步轻幽在你身边我不说二话,可她既是难以回头,你又怎么忍心辜负这些?”
夜枫的这一番话,实则,还是很让夜栩惊讶的。
他也曾以为自己与夜枫的关系只限于残存血脉亲情下的一桩互惠的交易而已,而这几年下来,即便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一日强过一日,夜栩也从未想过夜枫心里竟会对自己有佩服。
或者可以说,他没想到,夜枫会佩服什么人。
至于夜枫是什么时候开始佩服夜栩的,合该,也是他那三年的闭门不出,一个人,身至高位若他,竟能有这能经得起沉浮的深稳,实在很不简单。
“因为若我为平民,可以不顾生死的护她一辈子也好,那样子,至少可以有希望,可若我为君王,她这一生……怕都不会回头。”只要还有希望,哪怕渺如尘埃,他也都愿意去试,他相信,时间,总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七哥……”夜枫无奈深重,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就在此刻,房门毫无征兆的一开,果真是百忙之中抽出空头来的丞相夫人赶忙过来寻这两位敌王,将这一日间发生的事情,深浅有致的交代一番。
“她要留在安宁宫?”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夜栩的眉头瞬间便不由控制的锁了起来。
绒幻亦是轻颦清语,微微颔首道:“宗总管亲自相告,定然是不错的消息。”
一旁夜枫听着,不知是种什么语气,不屑中又带一些认同,轻哼一声道:“这么些年了,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敢做。”
绒幻淡淡瞥他一眼,此刻正是满心担心着夜栩这里会不会听了这个消息在有什么意料不到的过激行径,还见夜枫那里不说轻幽一句好话,自然是很不受用。
不过,这一次,绒幻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
夜栩得知此事之后的举动,的确反常,不是她意料中事,只是,却无半点过激。
“甘宁皇帝……是个极重情的人,倒也无甚好担心的……”夜栩一阵思绪飘渺,想着想着,向绒幻问道:“安宁宫中,说得上话的诸人均是如何?”
这话问的绒幻心里一愣,却不明白他是何意思,只是怔怔的回答道:“陛下后妃不多,平日里皇后将后宫治理的也是井井有条,却无什么恶人就是了。”
听到这里,他心里好像放心一块石头一般,夜枫在旁看着他的神色,听着他的言语,多年兄弟之间,好像隐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听夜栩问道:“你看着,她在安宁会呆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