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冬天,总是太过温暖了。
这是这连日来轻幽在倾刹宫中住着,最明显的一份体会。
直到这一日绒幻过来找她,看着她身上那繁复华丽的一身一品夫人的朝服,轻幽才终于从这暖暖的四周中反应过来,到底,自己还是身在红尘,还是身在这争斗纷繁的皇室之中的。
“多日未见,怎么你倒是先这一阵玩笑?”在东暖阁中落了座,见轻幽看着自己却多了两分玩笑之意,绒幻蹙了蹙眉,佯作不悦又不解的问道。
轻幽亲自为她斟了茶来,六安瓜片的香气飘然入鼻,四周渐渐泛起一层雾气,“也无甚好笑,只是看不惯你这一身朝服罢了,到底还是平凡简装方才衬你!”
绒幻撇嘴一笑,“那便是说我没这个身量,撑不起相国夫人的款儿来了?”
“不敢,你若没有,又有谁是有的呢?”轻幽淡笑一语,虽说绒幻不适合罢了,只是这些东西穿在身上,偏要个有这样名位之心的人偏才适合的起来,不过为着斐龄那一重丞相的身位,便是她心思再纯澈,自然也是一千一万个配得起来的。
这样说话一回,轻幽便向她问道:“却不知太子妃这些日子身子如何?太子府情况如何?太子的行踪,又可是赶得及的?”
说到这里,绒幻故作长叹一口气,说道:“要么说荣王妃殿下胆子大,这样的主意都敢提出来,也是皇上宠你,便是这种史无前例又有违祖制的事情也敢应下,真就这么做起来,难为的还是我们这些人罢了。一面推搪着丧葬大礼、应对着各府往来的家眷,又要对百姓有个说法,少不得什么事情都往太子身上推,只说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情重,若不见了一面,只怕日后无法子向太子殿下交代。这方才稳了众人的心去,至于太子妃那里……”说到这,她语气又倏尔沉了下去,悲凉难抑,“……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到底是强撑着那一口气、等着那一个人,如今神志都不甚清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也不过是一两日间的事了。宇文哥哥那里……自从太子妃大行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可是还尚未有他的消息传来,却不知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说着,绒幻却是轻握轻幽的手,眉眼动容道:“我只怕,费了这么九牛二虎之力下去,终究是辜负了你的心。”
轻幽无奈一笑,心里倒也不以为然,轻展眉目说道:“不算辜负,即便当真等不到,也不算辜负,我们这里尽的是人事,人事尽了,自然只能听天由命了。”
绒幻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明连他人的幸福都能这般在乎,明明,她是这样在意相知相守,又何必偏要在自己身上为难呢?人各有命、人各有命,却不知她步轻幽有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重命。
片刻,绒幻拳拳一笑,道:“我也替太子妃谢谢你,你这一记所行,说出去是滔天大罪,不知要冠以几重的大不敬,但对有情之人,却是再感激不过的礼物了。”
轻幽闻此,淡淡一笑,“说不的是我胆子大些,若真能圆人家一记夙愿,也算为女儿积德了……”
不知缘何,说着说着,总是还说到了女儿身上,这些日子以来,身在安宁帝宫,除却每日与甘宁皇帝说话之外,闲时有了这样清净的时候,轻幽心里想的念的,除了那一个万般不该惦记的人之外,便是未央了。
见她稍稍暗了下去的眸光,绒幻心里也是一酸,想到此事,虽说夜栩也是一时冲动之举,但同样身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在心里责怪夜栩的。
握上轻幽的手,绒幻安慰的微笑,“放心罢,你的未央身在你长大的地方,定是会出落得如你这个母亲一般万众瞩目的。”
轻幽苦笑一声,“嫂子,你也说句实话,你是想祈儿做到如哥哥那般的位极人臣,还是只一介平民布衣呢?”
绒幻微微一怔,说话却也是颔首称是,“是啊,是我的话错了,想来,成日家的站在风口浪尖,也就是众矢之的,再是出挑的红颜也禁不住那样的折损。”
“我说不原谅他,你们便都说我看不开,实则除去当年长安之战是我心里解不开的结之外,我又怎么忍心让未央在我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平静的说话中总能带出心底最真实的情绪,这样静然舒顺的与绒幻说着话,轻幽也渐渐开了心怀,“夜栩注定是不会归于布衣山野的,今朝的荣王殿下,说不准也便是明日的一朝之主,必定是要比当年的六军元帅更高的身位,未央又怎么能安稳的过活呢?日后那名声一旦传出去,便都说是红颜祸水,又有几个人能公正的说一句,究竟江山美人,是谁误了谁呢?”
十三岁的豆蔻之年起,她身上担负的那一介美名,或许是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说法,可是想起这多年以来倾国倾城倾人命的说法,轻幽能想到的,只是悲怜二字。
“你放心,未央有七哥这样那样的护着,不会再经历一遍你的路。”绒幻说着,忽而方才想起盛京那边的事情,便转了话锋道:“对了,说来也是意外,这两日间我便要到盛京一趟,若是有机会,我会尽力劝说七哥,将未央带到你身边的。”
后半句话也便罢了,只是听说绒幻竟要去一趟北夏帝都,轻幽不觉的意外丛生,“怎么要到盛京去?”
绒幻意料之内她会如是惊讶,随即便娓娓将个中缘由道来,最后一句,“这近百年来三国之间都是说着风光,实则各个都有各个的弊病,这样说来,北夏内乱、西齐夺嫡、宋国……”说着,她轻哼一声,“哼,且不说如今皇上与太子不和,便是日后宇文哥哥继位,或者也少不得一番权相与帝君的斗法,真还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轻幽听了这些,眉目蹙得越发深沉,清冷的撇出一句话来,“他们若是真心看重你这个妹妹,便趁早收了这话回去,岂不知男人夺的是天下,为难的都是女子的心吗?”
绒幻心里一暖,听着轻幽这一句话,却是比多少的安慰都好,毕竟这普天之下,能够理解女子的,也就只有同病相怜的女子了,“罢了,出身如是,怨不得什么,也不是七哥、九哥非要为难我,说到底,此事不牵涉我,或许到最后我是能心安理得一些,只是死伤便要太多了。”
“可是……”轻幽心里不舒服,想了想道:“你可不要忘了,即便你安沁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没人会明目张胆的去害你,但夜无殇和夜栈是不会不知道夜栩夜枫带你回去的意思的,明枪易躲,你要如何防他们的暗箭呢?”说着,想起关键的一个问题,“此事哥哥如何说?”
绒幻笑着,嘴角却似总有无奈,只是淡若不见,“他若是不点头,我有如何有决定呢?”
“他竟也同意?!”轻幽似乎很是意外,绒幻只是点头,待她自己想了想,终于还是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周家的人,向来是这样吗?天下大义,万众性命,哪来这么些的重要?”
“你也只是这样说,到你心里,难道就没有苍生性命的顾及了?”绒幻此刻却真像个嫂子一般,直说到轻幽心里,还是将她说的无话可应了的。
“不过说着,我也是有私心的。”绒幻眸光一凝,淡笑一瞬,“想是今日我能帮帮他,日后若是我和斐龄有什么,也指望着荣王殿下能帮帮我们呢!”
听着好听,说着,也只是让轻幽宽心而已。
轻幽无奈一笑,“你呀,这怨不得人说,到底我这么些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纯善的人!”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是了然各自的心思。
又是说了一会子话后,两人正聊着孩子小时的趣事,却听见外面有宫女来报,说是宗大总管求见。轻幽看着时候,说是这时候求见倒是突兀了些,想了一想之后,她心里也有了两分猜测,向绒幻道:“瞧这时候,大约不过太子府的事能过来与我说了。”
绒幻心里倏尔一紧,颔首道:“要么不早不晚,也不会是不重要的事。”
“请总管进来相见。”轻幽向宫女道,说话也不移步偏殿,便就在这里与绒幻一起等着。
宗总管外面进来,面色便是紧绷着的,又是见了绒幻,神情便不自觉的又多两分深紧。向轻幽、绒幻分别问过安之后,轻幽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总管这时候过来,可是太子府上有什么事?”
宗总管倒也不意外她猜的出来,当下之只看了看轻幽又看了看绒幻,随即才终于说道:“是,给两位夫人回,太子殿下回京了,如今正在丞相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