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东此刻正拿着一张填好的文具申领单，站在于梦珊的面前。
每次见到于梦珊，李学东都会上下哆嗦。
这的确有点奇怪。即使在Charles（查尔斯）面前，也没那么紧张。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可能和当初应聘时，与她的那次面试有关。
他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早晨。天气似乎不太热，好像还刮了点小风。
约好的面试时间是上午9点，李学东八点五十就到了。他可不敢迟到。
李学东毕业于本市的一所著名高校。自从BMQ在此地建分公司以来，每年都会在他们学校招几个毕业生，希望以此推进与高校的合作。
像BMQ这样全球知名的大公司，走进校园的机会并不算太多。每年的毕业生见面会上，它都是学生们的最爱。李学东自然也不会不去凑这个热闹，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大的希望。
简历呈上以后，他该干嘛干嘛，几乎已将这件事忘掉。却不料，过了一个多星期，接到了BMQ的参加笔试的通知。和他一同被选上的不到40人。而据不可靠消息，此次，BMQ收到的简历竟然达到两千多份。乖乖，是不是连中文系古代汉语专业的那些夫子们都一下激发起了投身伟大的IT事业的崇高理想！
其实，大学四年，李学东的表现非常一般。专业成绩如同鸡立鸡群，其他方面也好似甲鱼池里的王八。他是怎么被选出来的，一时间倒成了宇宙之谜。反正，那几天，每到中午，食堂里就会多了好些戴着破眼镜来打饭的大哥哥大姐姐。
李学东在BMQ的门厅里已经坐了快十分钟了。他正对着BMQ的接待小姐。女孩迷人的微笑和亲切的问候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并不觉得紧张。而这十分钟也并不比十秒钟长多少。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另一个女孩，一脸严肃，将李学东领进一间宽大的会议室。
那女孩有点面熟，好像是在笔试的时候，从他手里将卷子收走的那位。卷子，确切讲，是被夺走的。那一刻，他感觉就像在大冷天里，被人扯去了最后一件遮羞御寒的裤头。
那次笔试，他感觉就像一场阴谋。
当卷子发到手里，他就傻了。考题的内容和计算机知识没有任何关系，全是些排列组合，寻找规律这一类的智力题。李学东平日里最喜欢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可这次BMQ却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题目全是用英文写的，竟然没有一个汉字。
李学东的汗水瞬间就将裤头湿透了。
他只有后悔，自己早两年没把英文这位大爷好好伺候伺候。可气的是，眼睛的余光所及，其他人都非常镇静，非常轻松，他们手中的笔在卷子上的摩擦声也格外理直气壮。
当那位一脸严肃的女孩从他手里将他的希望夺走时，上面还残留着大片的空白。在那一刻，他充分体会了女人的残忍和冷血。
最终考试的结果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了。40人里只有十个接到了参加面试的通知，他是第九个。等一下，是不是搞错了。他不是考的很烂吗？
的确很烂。只是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烂。
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李学东拘谨地坐着。接待小姐的迷人笑容依然印在他脑海里。他坚信，那微笑能让他再回味十分钟。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接待小姐长什么样终于有些模糊。该不是人家忘了面试这档子事了吧。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领他进来的那个女孩怎么没想到给他倒一杯水呢？难道人家已经知道自己对她没好印象，所以蓄意报复？
李学东坐得屁股直发麻，可并不敢出去提醒别人。在这百无聊赖中，他找到了打发另一个十分钟的办法。他坐在转椅上，两脚抬起来，整个身子随着转椅一起旋转。一圈，又是一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他转得越来越带劲，越来越忘乎所以，直到他的膝盖跟某个人的某个部位发生了物理学意义上的接触。李学东慌乱地站起来，一个劲儿地道歉，一边在心里使劲问候着会议室的地毯它妈，害得他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到。
此时，他除了会说对不起，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于梦姗为她的迟到付出了代价。
被一个精力有点过剩的小伙子撞一下可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起的。尤其在她为了维持尊严而不得不强忍剧痛的情况下。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莽撞的小子赶快消失，好让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呲牙咧嘴地哎哟几声。
至于她为何晚了这么久才出现，不用紧张，这并不是另一道考题。只是因为，她手里正好有一些事，而她并没打算，为了准时面试就将那些其实并不太紧急的事情放在一边。
于梦珊一瘸一拐地走到李学东的对面，坐了下来。疼痛的感觉挥之不去。
李学东还在说对不起，但她并不想跟这个小孩子计较，犯不着。她简单而漠然地回应道：“我们开始吧。你先用英语说一下你的简历。”
我的亲娘啊！她这是成心在报复！
李学东的嘴在震惊中形成“O”型，局促的气息产生共鸣。“I，I，I‘vejustgraduatedfromZhonghuanUniversity.Imajor……computerscience……（语法错得一塌糊涂，不翻译也罢。）”
他说的印第安语让人有想上厕所的感觉。
于梦珊把脑袋从糨糊桶里拔出来。轻轻翻看着李学东的简历。凭心而论，这份简历写得还算不错。既没有太多不着边际的成长记录，让人半天摸不着头脑。像那两千份简历里的一千五百份干的那样；也没有罗列一大堆毫无用处的获奖名目，像剩下的四百多位干的那样。只是着重介绍了他大学四年的学习情况，以及所从事的一些社会实践活动，简洁明了。从实践活动来看，他多少受过一点锻炼。而学习成绩还过得去。分数高又有什么用，没准儿连上街打酱油都不会。
简历在于梦珊手里攥了足足两分钟。这是多么宝贵的两分钟啊。李学东完全可以利用它，将自己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安抚得服服帖帖，重新恢复清晰的思维和并不太盲目的自信。
但，他却把什么都忘了。
“你为什么希望加入BMQ？”于梦珊冷不防地发问。
李学东梦游一般地答道：“呃，BMQ非常大，非常了不起……嗯，我希望在这里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也希望赚到更多的钱。”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故，没有被搞得措手不及，他一定会回答得从容一些，更冠冕堂皇一些，就像自己的几个竞争对手所做的那样。
“你觉得自己能胜任BMQ的工作吗？”
要是没有撞刚才那一下，他的回答一定是：“我相信自己的实力。”可现在，他的回答却成了：“我一定尽力。”
于梦珊冷冷地将面前这个小伙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通过了笔试，说明他的智商足够；简历清晰明了，说明他逻辑清楚；英语？只是一张皮，从没听说过，英语好的人智商就高，业绩就好。他的回答虽不完全令人满意，但很诚实，并不虚伪；他诚惶诚恐的态度尤其令于梦珊看重——刚毕业的小家伙，还没尝过世道的艰难，生活的挫折，就进了大公司，整天西服笔挺穿梭在五星级的酒店里；如果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盲目自大的态度，不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一颗努力为公司服务的心，这种人还要他做什么呢？
只是他这一撞是给他加分还是减分，还真不好说。但至少给于梦珊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李学东又一次过关了。他的表现并不是最优秀的，只是他犯的错误没那么多罢了。这大概就叫“比较优势”。你不用作最强的，只要保证比大多数人强就可以。
冲过了这些急流险滩，后面的事情对李学东来说，已经是一马平川。
李学东顺利地进入了BMQ，他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憧憬。只是每次见到于梦珊都会想起当时撞她的情景。
于梦珊仔细地查看着申领单，似乎要从中发现什么重大的阴谋。李学东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他实在想不出，两支签字笔，一本笔记本,一盒订书针里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梦珊抬起头来，盯着李学东的眼睛，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李学东又开始哆嗦了。
“你要节省点用。”她重重地签上字。
李学东感到自己的裤子又快湿透。他搞不懂，这点小事怎么会令他产生如此强烈的挫折感。这个女人好像故意不想让人好过，总是刻意显示她存在的价值。这不禁使李学东又一次想起其他人在背后对她的议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