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屋,大爷并非擅于口舌之人,表现得有些局促:“三位请喝水、喝水……”他殷殷给三斟了茶水,不时拿眼角偷瞄他们,却不提安排他们住宿之事。
楚千浔啜着茶,将大爷紧张略带尴尬的表情瞧了个清楚,遂轻声道:“大爷,是有什么为难事吧?”
“嘿嘿……,我……”大爷双手搓不停,眼睛瞄来瞄去,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明说。
蔚凌然环视一眼室内的陈设,悄悄从袖里掏出一锭银两,放于桌上,笑咪咪道:“大爷,这些银子就当是我们三人膳食与住宿的费用,请您一定要收下。”
大爷看见那锭银两,双眼一亮,讪讪笑笑,便絮絮说起他的家庭情况,全家共三口人,他、儿子与儿媳妇,本来一家生活全靠儿子平时打点柴,卖点野味什么的来帮补,岂料,儿子一个月前摔断了腿,儿媳妇眼看就快生了,他……急得没办法,无意看见蔚凌然他们三人在满大街找地方住,这才……
蔚凌然表示理解,又替他儿子看了看摔断的腿,发现并非大问题,只是缺乏营养,骨头生长得慢……
翌日,蔚凌然三人充实补给后,便想离开堤城,却沿街看到许多惨幽幽的宫灯挂在屋檐。
“哇,这是什么呢?过节?”
“哪是过节,是胡人寻仇来了……”一位大婶小心翼翼望望四周,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告诉她。
蔚凌然一怔,想问个清楚,大婶已经缩回屋里,不肯再多说一句。
“天杀的,你们放开容儿呀……”
蔚凌然一怔,是昨晚收留他们那个大爷的声音,她加快脚步,转过街角,却看到令人心脏收缩的一幕。
最先入目的是,胡子身后仍冒着黑烟的房子,几个坦露胸膛的胡子笑得狰狞而猥琐,大爷和他的儿子被胡子死死扣住,在他们跟前地面上,是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因胎儿月份太大,她不敢俯地而爬,而选择仰面朝天,用手肘一寸寸艰难自烧得崩塌的房子往外挪,腹部始终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尖如影随形。
附近没被烧毁的房子,有邻居从半敞的窗棂探出头来默默张望,即便满脸同情,却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求情。
胡子狂妄大笑,脚步一分分追着孕妇,寒芒闪闪的刀尖一寸寸挑破她腹部的衣裳,白而薄的肚皮上,青筋隐约可见,女子惊恐地瞪着如蛆附骨的刀尖,面如死灰,却仍旧紧紧咬着牙,一点点往前挪动,手肘处衣衫已被粗礳地面磨破,薄薄的皮肤渗出斑斑点点鲜红,沿着她身体移动的方向延伸出两条猩红的痕迹。
“为什么?”蔚凌然盯着这一幕咬牙眦目,低声问旁边探头的邻居。
“听说,三个月前,有个胡子撞了他家儿子,被骂了一句没长眼睛,胡子趁着现在两胡内乱,认为机会难得,寻仇来了。”
单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今天便来这杀人放火?
“胡族从来是个彪悍民族,逮着机会就反抗,从来不会真正臣服。”楚千浔看见她眼里的火焰,低声解释。
“欺软怕硬的东西,什么彪悍!”
楚千浔淡淡掠过她袖下紧握的拳头,突然拉了拉她衣袖,说:“这种民族争端,不是靠杀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你不要冲动。”
蔚凌然用力吸了吸气,回首对他微微一笑,她也知道民族纷争祸延深远。
但,做人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孕妇被胡子当街开膛。
对不起,她做不到!
脚下停住,左手却突然动了,两支细细的银针自指尖射出,一支插上胡子手腕虎口,另一支将坠下跌落之势的利刀击歪,险险擦过孕妇腹部,撞落地面。
与此同时,她一个急掠,人已站在孕妇身边,弯腰将孕妇扶起。
胡子吃痛,先是一怔,见她扶起孕妇坏事,即刻目露凶光,招呼其他人齐齐围上。
“戈怰”
一声轻唤,玉人一样的碧衣少年微微抬手,长袖一拂,十几个胡子立即摔出一边,以各种姿势趴地啃泥,而少年迎风玉立,左右两手稳稳拉着大爷父子俩。
将孕妇交还到大爷父子照顾,蔚凌然半垂着眼睥睨着脚下,那虎口插着银针的胡子,静静摊出手掌:“银子”。
挣扎了半天,仍爬不起来的胡子茫然抬头:“什么银子?”
“房子是你们放火烧的,重建的银子当然由你们负责。”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如天边飘忽的云,脚下同时缓缓辗了辗。
但胡子却似觉大石压心,他看了看踏在他右手上辗动的靴子,吞下口中猩甜,半晌,哆嗦着痛麻的左手,掏出银子举过头顶。
蔚凌然拿了银子,递给大爷,站在胡子中间,静静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明明平静,胡子却感受到了沉沉杀气,以至于他们一行人潇洒离去,都没有敢再吭一声。
然而,蔚凌然万万没有想到,她留在胡子虎口那支细细的银针,会给后来惹来滔天祸事……
堤城,虽说是胡汉两族杂居地,城主——为最高行政长官,负责赋税、政吏,由胡人史克那担任;县丞——为城主的助手,负责文书、水利等琐碎工作,由汉人莫比担任;由于堤城地理位置特别,所以离城三十里外,还常驻有一支三千人的护城军,这支军队说是护城军,却并不隶属于堤城,城主或县丞并无指挥权。
蔚凌然、徒戈怰与楚千浔三人领着大爷一家三口,直接去找县丞莫比,她这么做,一是希望通得到县丞手谕,将他们暂时安置到安民区;二是将胡人欺压汉人这件事闹到汉人最高的长官前,杜绝胡子日后再找大爷一家麻烦。
碧空白云下,两只石狮雄踞的县衙前,深漆大门紧闭如重山!
蔚凌然挑目一看,看出一肚子火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县丞莫比莫大人还未开始办公?
她腾腾冲上石阶,抡起槌子,“咚咚咚”一轮重击猛捶,鼓声沉而响,远远绕着大门传开去。
“什么人,大清早在外喧哗,打扰莫大人休息,不要命啦!”
大门一开,三五个睡眼惺忪的衙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出来。
蔚凌然仰头望望天,日上三竿了,还叫大清早?
她上前一步,冷笑:“我,要见县丞大人。”
“你什么东西,县丞大人也是你这种升斗小民想见就见的!”
“哦,那请问县丞大人是谁的县丞?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蔚凌然很平静,微笑着,伸出手指朝衙役一一指过去。
“荒唐,县丞大人自然是堤城百姓的县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