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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辛中良米面加工厂的生意日渐冷清,甚至达到十天半月才有一份来加工粮食的,也不过是大楂子、苞米面黄米面之类的粗粮,而且量还不大。现在人们吃粗粮吃的是新鲜,与以前人们吃细粮吃的是金贵,两者在前后对比的主食结构中比例几乎相当。这只能说明人们的饮食结构整体上发生了变化,并不因此就标志着农民的生活富裕了。辛中良看着人们整天吃大米白面,而与他的粮食加工厂无缘,却无能为力。小麦没人播种了,一是各家的地不适合机械大面积生产;二是投入高,产量低,效益差。水稻因为大米的热销,他也只能眼看着民族村屯节约利用每一滴水而扩大种植面积,追加产量,加工大米的红火场面。估算人家的利润,令他谗诞欲滴。有时说起话他抱怨曹向东当年没搞成水稻的种植,如果现在家家有水稻要加工,他也就不会因生计而发愁了。曹向东听了承认他说对一半,反驳他说:那么人们天天吃的面粉呢?外地面粉质优价低从而大量涌入是导致当地小麦无人播种的根本原因,能为了照顾他加工厂的生意而强迫人们去种小麦吃当地面粉?无论哪里的人们,似乎都不在因为饮食结构而决定种植结构,种植什么只是人们追求富裕的一种选项。悄然变化的种植结构终结了一个农业时代。

辛中良粮食加工厂来的人少了,但来他这里挑水的人们还得依旧,无论有意或无意碰了面,都会主动跟他打声招呼:吃饭啦?天气好阿!或借事说事、见景生情开上一句两句玩笑。井虽然是集体的,但毕竟走人家的院。可是自从尤梅家打了井,来挑水的人也相对少了,离尤家近的人都跑那里去挑水啦。尤其是冬天,不用摇辘轳,连妇女都可以去挑水;每隔上一段时间,给扔下几块电费钱,或变法地送上一份人情。为此他也曾想在井里按上水泵,收点水电费钱,可将试探的话刚一露出口风,就感觉到人们并不买他的帐,连续几天来挑水的人变得寥寥见少,只剩几户最近的邻居。他探听到是因为尤梅家的井自己花钱打的,即使收钱也是应该,别说人们还愿意给;他家院里的井是集体的,凭啥你收钱?换上别人按水泵收钱行不行。他气馁了;同时还感知到人们更深层的心理:同样花钱挑水凭啥不上尤梅家去,说不定将来去她家卖土豆,能把钱挣回来,而上他这里加工粮食,只会花钱。他只能把按水泵的事默默作罢。他无法限制人们的行动,也只好过自己的日子。既然没啥粮食可加工了,但人们还在吃饭,那么就卖粮吧。他借自己买米买面的由头,在集市上留心转了转:大米有当地的,多数是自产自卖,贵点贱点好讲价,出手之后卖主心满意足回家了;面一律是外地的,产地的小麦似乎比这里的粮食还多,叫人不可理解,就象没人再来这里跑盲流,而是这里的人们有外出打工一样。外地的米面价钱一般不好讲,讲到一定程度再也降不下来了。集市散后,那些卖家还会用车拉着米面,不要脸地走村窜屯乱吆喝,尽量不给他人留有插足之地。经过考察,他得知想要买卖外地米面,要到城里找中间商去批发,而代理商们之间的价钱几乎相同,就看谁卖的量大。在他几番犹豫,又恨又气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姐家的孩子结婚,身为亲娘舅的他,自然是忙前跑后一番张罗。姐和姐夫都是有工作单位的人,无论请到或转告,亲朋百众都来贺喜。姐家虽然住在农村,但在给孩子操办婚事上为了表现出不同于一般的农家,结婚正式日期的头两天,除在家安排酒菜招待宾客外,还在供销社主任家的饭店接待了贵宾;待到结婚的那天,又到城里包了一家大酒店,亲朋满座喜气洋洋。在吃酒席当中,他发现每道菜的价值,与他知道的价格相比,相去甚远,酒店获得的毛利至少一半以上。一盘菜挣的钱比卖一袋米或一袋面都多,于是他动了开饭店的心思。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他细心了供销社主任家饭店的客流量,尤其集市那天,中午吃饭的人如果去晚了还要等座。

辛中良看好了原机管站的房子。机管站早已是人去房空,门虽锁着,但窗户有的已坏。他从破窗户跳进屋去,许是赶集的人也象他这样跳进屋来拉屎撒尿,屋内的几个房间显得破败不堪,臭气熏天。他挑着下脚的地方,走了两个房间,从窗户向外望去,房子的前脸临着公路,后院原先放农机的地方长满了杂草,院墙的左侧与原公社的文化礼堂右侧中间隔着一条通道,每到冬天赶集的人为躲避风寒,也到这里摆滩设点。他从屋内跳出,来乡政府找到老秘书,说明自己要租农机站的房子,打算开个小饭店。老秘书想一下说:“你计划租几年呢?一年能给多少租金?我看你不如干脆把它买了去,这样你开饭店也好,开旅店也好,都能实心踏地舍得花钱从里到外彻底装修一下。如果租了去,今天漏雨明天门坏,你还以为乡政府能派人花钱给修阿!假如你自己修,花钱是多了还是少了,还不是留下口舌吗?”他说:“我不缺房子用阿。再说,想买我也没那么多的钱。”老秘书说:‘你可以先交一半的钱,余下的再分期还。’他说:“你那烂房子,再空两年都该趴架啦;装修都不知要搭多少钱,能卖多少钱阿?”老秘书说:‘卖你还能贵吗!等一半天我和几位领导碰头商量一下,给你个话。”

春种结束,全乡进行了总动员:为了两个文明的共同建设,做到村容整洁,各村屯必须实施道路的修整并且给予绿化;每家每户必须出工出劳,保质保量完成应承担的任务。此项工作由新调任的付书记兼付乡长在全乡工作会议上提议而通过并负责监督实行。曹向东按照会议精神及要求在村里进行了安排和部署,并亲自巡回督促和检查。村内道路他并没操啥心,基本上都能达标,各户修自家对应的那段路,排水沟挖得够宽够深,还算整齐划一,路面的砂石也铺得够厚;邻里两家的衔接处,你多挖一锹土,我多扬一锹砂,和和睦睦,没有出现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的情况。可村外的道路修得结果却不同了,他按户给分的段,哪里还管谁的统一标准,你挖的深我挖的浅,一段宽一段窄,远处一看路两边的排水沟象猪肠子似的;路面上的砂石东扬一锹、西撒一把,与村内的路面相比象撒芝麻盐似的。他嘻笑怒骂,让修得不合格的人们返工。

村外的路如果按村内路的标准修,不知要耗费多少工时。这些路当年生产队也都集中修过,当然达不到公路的标准,但基本上能保持畅通。虽然一晃多年过去了,但路面的真正损坏还不是这一两年的事?罪魁祸首就是房建喜。他一台四轮车顶多少辆牛马车!今后房建喜或许不开车来了,或许来的趟数少啦,但村里有的人家买了四轮车,出来进去一年不知要跑多少趟,即使修好了路将来还不是损坏在他们手里!要修好也应该他们多出工出力。尽管人们心里有情绪,私下窃窃议论,但看在曹向东大呼小叫、东奔西走、软硬兼施要求质量的情面上,把整个路修得还算顺眼。曹向东也松了一口气,几天来起早贪黑总算告一段落,不会耽误农时。哪料乡长来检查时,他老人家坐在车里扔下一句话:路面的砂石太少,不合格!继续修。他总算找到了全乡工作的薄弱环节,岂肯让下面的人马马虎虎蒙混过关;不唯如此,他工作的切入点又在哪里。由于工作太忙,还要到其他村屯检查,他坐在车里对拉树苗回来的辛中良说:“告诉曹村长,这里是全乡的门面,不仅路要修好,树也要栽活,不是当不当模范的问题。我就不去见他啦。”

曹向东听了辛中良的传话,感到脸上热辣辣的,仿佛是乡长在当面问他:你还要脸不要脸?以前,他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为了把生产队搞好,积极争当模范,在全公社撑起一个门面;人们都说他近水楼台而得月,现在看来,这个月也有不园的时候阿!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灿烂的星空,他躺在炕上,说不上冥思苦想,但默默的思索让他睡不着觉。想起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夜晚,老秘书和老会计来他家,让他感动。从那以后,他没再想过要当什么模范,只想让自己体面地与全村百姓一起生活。为了自己的体面,也为了全村的体面,整修道路他原本计划夏锄后在进行;那时的路经过雨水浸泡最不好走,人们修路的主动性会更高一些,修过的路面经过碾压待干固之后更加瓷实。乡里要求春季统一修路也不是不可以,哪里没修好要求重修一下也不过份,且不说自己操心费力,本是应该做的,但总不至于乡长演这一出戏吧!他感到躺得有点累,轻轻地侧翻身,昏暗中默默地看着酣睡的于新。这个幸福的女人似乎微微一笑,在睡梦中仿佛感知到了丈夫的爱。他缦慢地为媳妇掩盖了一下被子。

第二天早晨,曹向东从厕所出来,系好腰带直接去了二玲子家。二玲子正在掏鸡窝,把头天晚间的鸡粪清理出来。二人站在院里,曹向东说:

‘辛中良说树苗拉够了,你家再紧紧手,拉些砂子把村外的路看不合适的地方再垫一垫,垫到乡长满意为止。”

二玲子说:“妈呀!啥样他满意呀,要拉多少车砂子?”

“拉多少车我也不知道。你们觉得自己拉不过来,就去找尤梅家的车,你俩家一起干;反正你俩家有车不怕耽误种地。但有一样,别可着劲儿拉起来没完,看差不多的时侯,你就去找乡长,问他行不行。我得张罗马上栽树。”

“谁给我们记数阿?”

“自己记。多记个三车五车行,全村的人都看着呢!记多了到时不好算帐,摊到你们自家人头上的钱,别说自己要去。”

‘行!你放心吧,每车砂子都多装几锹,只能是少拉三车五车,更不会多记。’

曹向东也只能一笑走了。二玲子才不会去找尤梅家的车,这帐她会算:即使少拉两车那也是她一家在挣钱。如果尤梅家的车来,就算路上多垫砂石,结果却是两家的活,而且尤梅家拉的趟数甚至比她家还要多,当然挣钱也多。

往年春季植树,树苗由苗圃的经营者直接送到乡政府,各村屯再到乡政府领取;谁愿意多栽就多拿几棵,谁觉得没地方栽就少拿几棵,带有半摊派半自愿的性质,反正栽到哪儿都是绿化祖国。为了稳定成活率,总量不大。今年树苗需求量的聚增,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苗圃方面不给送了,只是把树苗就地负责给起下来。这样各村屯只好按各自要完成的任务到苗圃去拉树苗。辛中良代表村里雇了二玲子家的四轮车,二玲子的丈夫开车也跟着装卸,与辛中良两人拉够扬树苗,又拉了说是垂柳的树苗。柳树苗原先苗圃里没有,是苗圃方面应急买来的,还是个人倒卖来的说不准,反正放在那里你必须拉。由于树苗供应不过来,装车需要等候,辛中良借机用四轮车拉了几趟装修材料。机管站的房子他已买了下来。

按照乡里的要求,村外路的两边要栽上杨树,柳树要栽在村内路的两旁一一各家的房前屋后。二玲子家住在村中间一条街,院前院后都有栽树的任务,柳树苗分了一大堆。二玲子没跟丈夫去装卸车拉砂子,她在家栽完房前的树,又在后院墙里挖着树坑,心里感到别扭,俗话说前不栽杨后不栽柳,但不栽还不行。她随便挖了几个坑,把树苗戳在里面,栽不栽在我,活不活在它,但愿它不发芽,就地死了算啦!余下的几棵树苗她有心扔掉,但又觉得可惜,听丈夫说一棵要几十块钱,拉树苗时人们议论纷纷:纯粹是坑老百姓。她没见过垂柳长成啥样,但知道河套里的柳树只要用一段芽条往泥土里一插就能长成,一毛钱不值。这些树苗需要多少钱,摊在她家头上又有多少,她一时算不清,但令她欣慰的是修路又拉树苗,自家的车在村里怎么也能挣上一笔钱。辛中良用了几趟车也要给运费,假如他不想给,也得让他给算在村里的帐上。他想白用?没门!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儿子在身后象尿裤子似的地叫了一声“妈”。她回头看老儿子可怜巴巴一脸沮丧,在学校里同学间没人敢欺负老儿子,这是咋啦?她忙扔下锹蹲下身问缘由,老儿子瘪瘪着嘴眼泪汪汪地说:“老师不让我吹号,说我说我太小,没劲儿,吹不动。”二玲子释然,安慰儿子说:‘那咱就不吹,挺累的!等长大了再吹。’老儿子说:“老师说,让我明年吹。”二玲子说:“明年吹正好。等他们学会了好教你。”二玲子顺势摘下儿子的书包,一手拎着书包,一手牵着儿子的手往院里走。走着走着她感觉这事哪儿好象有点不对劲儿。学校去买鼓号应该跟她吱一声,最起码也要客气一下,不能用我费心费力要回钱,而后就没事了。比如说买那么多的鼓号往回运,用自家的车拉也算是一点回报啊!哪怕是说一声,也叫人心里敞亮。于新这事出的太欠情理,一定是她用了尤梅家的车。二玲子想到这儿有点沉不住气。她进屋给儿子洗了一把满是灰道道的脸儿,儿子一边被洗着脸一边说:‘老师让带脸盆,明天学校栽树浇水。”一句话提醒她,学校要栽的树有杨树苗也有柳树苗,何不去换几棵树苗,把儿子也领着借此让于新明白一下,谁的心里都有数,别拿人当傻瓜。

二玲子让儿子扛一棵、自己扛五六棵树苗进得校门就一丢,然后领儿子直奔办公室。于新笑迎出来,把娘儿俩接进屋。二玲子边走边说:“于校长,跟你们换几棵杨树栽。你说谁家房后栽柳树,也不是坟茔地呢!”她说得声粗气壮,进到屋来坐在老师们让过的椅子上,把儿子揽在自己身旁,并且每个桌上都有一只崭新的磁化杯,立即引起她的注意。她一下猜想到这一定是买鼓号时,于新顺便给老师们买的。几千块钱的花费,她本人说不定得啥好处呢!于新一手抚慰着老儿子的头,仍笑着说:‘怎么啦?受委屈了。回家跟妈妈告状了吧!’接着她对二玲子又说:‘刚才他们老师回办公室说了这事,我们正商量呢!老儿子吹不了号,就让他打腰鼓。老儿子长得这么俊,到时给画画妆象小姑娘似的,混在女同学当中看不出来。”老儿子听到自己能打腰鼓,腼腆地乐了。二玲子见老儿子高兴,心中的火气也就消了一半;听于新说完,又听到老师们的附和,脸上也不由地带出笑意,她忙说:“可不告状了,我还不信呢。昨天晚间我还跟他爸说,不知于新啥时去买鼓号,等买时咱们出车给拉一趟;咱家这些孩子在学校,没少让老师们操心。”于新说:“买鼓号没用咱们去,是小张老师的爱人,就是以前咱学校的小王老师,现在不是卖文具吗?听说了咱们要买鼓号,特意给定的货。商家给送货时,也就没在城里卸车,直接给拉来了。这不,还给每个老师赠送一个杯子。”说着于新急忙拿过自己的杯子给二玲子。二玲子接过杯子,拿在手里感到沉甸甸,她又把杯子还给于新,她说:“还是你留着吧。我哪有工夫用这杯子喝水,在家又往哪儿摆。’于新说:‘拿着吧。那天我拿钱回来,跟老师们说,要是没你这钱就借不回来了。’这话算于新说到点上了,二玲子在老师们的眼睛里也看到赞许的目光,她对老儿子说:“这回满意了吧,回去得给我扛两棵树苗。你们忙吧,我娘俩走啦。”于新还让二玲子拿着杯子,二玲子怎么能拿,她又不是为杯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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