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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魔鬼出瓶(3)

事实上,在8月7日美国公开市场委员会的最近一次会议中,美联储即已明确表态:“次级抵押信贷问题不会危害经济”,“美联储最关注的危机通货膨胀将不会缓解”,丝毫不露降息之意。华尔街对此非常失望。

华尔街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外号“直升机大本”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将大量的货币倾泻而下,甚至降息。以滋润金融市场濒于干涸的流动性对于危机的恐惧甚至汇聚成了对美联储和伯南克的怨恨和抨击。

CNBC资深评论员、华尔街有名的“大嘴”吉姆·克莱默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攻击道:“当华尔街的公司即将关门、雇员即将失业时,联储还在睡大觉”,“伯南克根本不知道情况有多么糟糕”,“伯南克已经没有时间做学究了”,“他要做的就是赶快打开贴现窗口,赶快降息”。在短短一周之内,该节目的录像在YouTube网站上被浏览了不下百万次。

对于美联储事后的注资行动,库珀并不认为是美联储改变了政策,其目标还是把联邦基金利率保持在5.25%;如果高于5.25%,美联储下属的纽约分行自然就要购买政府债券,向市场提供资金。“美联储所采取的最积极主动的措施就是不改变行动的准则和目标。上周五的声明是试图稳定市场,但并没有政策的变动。”

华尔街和美联储所考虑的问题并不一致。在市场看来,美联储注资固然有助于缓解危机,但真正能起到釜底抽薪之效的还是降息,只有降息能减少次级抵押贷款的偿付成本和违约风险。但显然,美联储认为这是市场应该自己解决的事情,它更关心的是整个宏观经济的状态能否保持在一个健康的范畴之内。

“美联储一直在考虑的都是相互冲突的问题,”库珀说,“如果只看房地产市场,我们应该降息;但另一方面,工资水平在上涨,2006年的生产率低于预期,这意味着单位工资的成本比美联储预期的高。一些指数指向一个方向,另外一些指数指向另一个方向,所以美联储内部并没有要改变利率的共识,只是华尔街希望利率降低。”

有分析人士认为,当前的风波可以视为对扭曲的风险定价的一种纠正。流动性过剩导致资产价格的重估,牛市之下几乎所有投资者的风险偏好程度同时提高,风险定价过低。

近年来,美国房贷抵押债券包括企业债利率与国库券利率【无风险利率】间的利差创了历史新低,这种情况既危险也不可能持久。因此,如果金融市场可以自行调整,同时不损害实体经济,在美联储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大西洋的另一边,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Jean-Claude Trichet】也曾在8月2日表示,股市的波动是一种正常表现,可以使得对资产和风险的估价正常化。言下之意,是承认包括次按抵押证券在内的各种投资工具的价格,都因太多投资者的追捧而被高估了,正好利用这个时机,让过热的投资市场冷却一下。

为什么是下调再贴现率

德意志银行首席经济学家胡伯【Peter Hooper】对《财经》记者说,伯南克的表现到目前为止可圈可点,“美联储在伯南克的领导下和在格林斯潘领导下不会有什么不同。”

对于美联储而言,眼下的首要问题也即当务之急,是调查危机影响的深度,以及搞清楚到底市场需要多少流动性。此外,美联储纽约分行将会担负起一项重要的任务:向华尔街重要的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直接了解其在次级抵押贷款债券市场上的头寸,以度量实际可能的损失。这项工作将实时不断地进行。

美联储公开市场操作委员会将会关注市场的流动性条件,其重要的参照标准是隔夜拆借利率,以及市场短期融资利率与联邦基金利率【基准利率】间的利差。

由于向市场输送流动性的回购合约【美联储的回购合约主要有1天和14天两种】不断到期,美联储将会视市场条件不断增加新回购合约。

同时,美联储将与欧洲央行等其他主要央行保持密切联系,关注次级抵押信贷危机在全球市场内的发展。

不过,菲尔普斯指出,美联储应该考虑很快撤出投入到市场中的资金,但到底什么时候撤出市场并不能完全肯定,“所以,美联储又为市场制造了另一种的不确定性”。

下一个问题是,美联储会立即降息吗?毕竟,目前美联储的举措仅仅是一些暂时的应急措施,真正有效的救市行为还是降息。市场广泛猜测美联储将在公开市场操作委员会下次例会【9月18日】后降息25个基点,甚至有市场人士认为降息不会等到9月18日。

“市场各种负面的因素正在推着美联储往那个方向行动,”胡伯说。菲尔普斯也认为美联储会跟随着市场的方向行动,降息很有可能。

8月17日美联储降低再贴现利率之举,暂时终结了人们的争论。在减息公告中,美联储称减息原因在于:金融市场环境已经恶化,信贷环境紧张,阻碍经济继续增长的不确定性在增加。美联储随时采取行动以减轻由于金融市场混乱而对经济造成的负面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美联储并未降低更为重要的联邦基金利率。联邦基金利率即银行同业隔夜拆借利率,是美国经济的基准利率,决定了企业贷款及住房贷款等一系列其他金融产品的利率水平。再贴现利率则是银行以抵押品从央行再贷款的利率,这一利率水平通常比联邦基金利率高出1个百分点,银行通常只有出现流动性短缺时才会动用这种较贵的贷款方式。此次再贴现率下调0.5个百分点,显示了美联储向市场注入流动性的决心,但并不影响整个经济的资金成本。

伯南克当然知道,如果危机已到影响实体经济的地步,美联储当然应该迅速果断,调动所有资源把危机化解于萌芽之中。但与“9·11”事件不同,次级抵押贷款的危机似乎还局限在金融市场的某一局部,是否会引发全局性的经济衰退目前还言之尚早。

菲尔普斯认为,次级抵押贷款市场的问题很有可能局限在金融市场之内。由于全球和美国的各项经济指标都比较健康,整个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很小,但有可能经历一次深度的调整。

“市场在出现好转之前肯定会有更多的坏消息传来,”鲍兹说,“重新设置组合要一直持续到明年。”但是他认为,次级抵押贷款市场的危机并没有影响到更广范围内对经济的信心,美国国内消费还是保持着强劲的势头,经济将会越过这个金融风暴继续向前。

陈志武也对美国经济的整体形势表示乐观。“美国经历了1987年、1998年的金融危机,更经历了‘9·11事件’,”陈志武说,“在经历了所有的危机之后,美国的金融市场依然强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财经》2007年第17期 冯郁青 张环宇 周默明 胜寒/文

美国房地产“急转弯”

在房市面临“拐点”的时刻,以“透支型”消费为特征的美国经济将走向何方?

2006年8月以来,克努特艾克斯森发现,在他所在的北溪镇【Northbrook】--美国芝加哥市北郊一个较富裕的地区--房子越来越难出手。

艾克斯森是当地一家中小型房产经纪公司Axelson Realty的负责人。2004年,他在房市高峰时进入房地产业,成为专门交易二手房的经纪人,其操作模式是事先买好二手房,装修改建后卖出并获利。

然而流年不利。美国房地产市场在过去五年的欣欣向荣之后,2006年8月以来不断创出新低,高价房首当其冲地受到打击。北溪镇的房价较芝加哥其他地方偏高,一栋房子的平均售价在40万美元左右。因此,像艾克斯森这样在前两年房市繁荣时期进入市场的二手房交易者,损失更为惨重。

艾克斯森告诉《财经》记者,很多卖家现在都处于观望阶段,或由出售变为出租,等待更好的时机。“我自己本来在售的两栋房子,现在都改成了出租。【预计】市场至少在明年下半年才可能开始恢复。”

“拐点”来临

美国房地产市场由热转冷,影响了大量居民。美国最大的房地产中介组织--美国房地产经纪人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Realtors】10月底发布报告称,目前全美待售房屋的数量已经达到13年来的最高点,约为392万栋;就9月而言,待售屋的数量竟比2006年同期高出35%。

同时,全美2006年八九月售出房屋的价格出现了38年以来幅度最为剧烈的一次下跌,平均售出价格仅为22万美元/套,比2005年同期下降2.2%--这也是自1995年以来全美售出房屋平均价格的首次下跌。全美房地产经纪人协会预测,虽然全美房屋销售在过去5年一直呈上升趋势,但2006年的新房和二手房销售量可能比2005年破纪录的高点下跌9.4%,将降至676万/套。

一些关注美国房市动向的亚洲投行分析师认为,目前美国房价下跌是房地产行业内部调整的结果,是否会对整个美国经济产生重大负面影响,眼下还言之尚早。不过,美国房市正处在一个由热转冷的“拐点”,这一判断已无疑义。

瑞士信贷亚洲区首席经济学家陶冬称,美国的房市下挫,主要表现在房屋建筑量和房屋成交量急剧下跌,而房价的下跌并不明显;同时,区域特征比较突出,东海岸比西海岸跌得多,北部工业带比南部阳光带跌得多。他强调,通常,成交量萎缩是房地产调整时最早出现的征兆,不过房价急跌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在陶冬看来,目前的房市变化,也反映了美国人对房价继续上涨的信心明显不足,投资回报预期在逐步降低。在2001~2004年的房地产旺市中,建筑量供应迅速增加,而到现在市场和投资需求下行的时期,建筑量依然保持惯性增加,最终造成供大于求的局面。

有业内专家认为,美联储连续17次加息,导致美国购房投资需求减弱,从而引起房地产业的调整,况且这一结果也符合美联储的预期。

“透支型消费”终结?

受房市疲软影响,美国第三季度GDP已大幅度萎缩。

美国商务部10月27日的调查报告显示,经通货膨胀因素的调整,第三季度GDP为11.4万亿美元,增长率萎缩至1.6%;不但低于之前2%的预测,也创下三年半来最低增幅,远低于第二季度的2.6%和第一季度的5.6%。在这一不利消息的影响下,10月底连创新高的道琼斯指数也在当日微跌。

消费需求向来是推动美国经济持续增长的主力。过去25年来,美国消费者的消费额度每年以超过税后收入0.5%的速度匀速增长;同时,他们向银行借钱的力度也不断加大。这种高强度的消费模式不仅使美国国内经济受益,也给了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机会--向外出售??国内无法消化的产品和服务。

然而,美国房市萎靡不振,消费者特别是房屋持有者通过抵押房屋贷款的借贷能力将大打折扣。

美国国民的储蓄率从1982年开始持续下降。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美国消费者已经形成了“只消费、不储蓄”的消费模式,因为最终股票的增值会起到替代储蓄的功能。

当美国股市在2000~2002年跌入谷底时,房地产投资就起到了代替“储蓄”的功能。目前约有一半的美国人拥有股票和基金,69%的家庭拥有属于自己的房产,且房产分布比股权分布要平均得多。

据《福布斯》杂志的统计资料显示,美国收入前10%的人拥有比收入倒数20%的人多24倍的股票,但是只拥有比他们价值多6.4倍的房产。因此,与股市相比,房地产市场对大部分美国居民的生活更加重要。

时任摩根士丹利首席经济学家罗奇【Stephen Roach】对《财经·金融实务》记者表示,“房市的泡沫确实已经破裂,现在的房市正在经历衰退--虽然我不认为这是房市崩盘,但这确实是一个‘急转弯’。”在他看来,房市低迷对经济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建筑业,包括电器、家具和房地产中介业在内的相关产业,以及消费者财富。

《财经》特约经济学家谢国忠认为,目前,美联储把十年期国债利率控制在4.5%~5%之间,出于既想遏制通胀、又期望避免衰退的双重考虑。如果联储迫于通胀压力,将相关利率上调,消费者将减少借贷,透支消费现象就会减少。

“美国消费者不承认生活水平在下降,但是我觉得美国人透支消费的现象快要到头了。2008年的美国经济会出现比较大的问题。”在谢国忠看来,美国目前通胀压力严重,表现在劳动力成本加速上升、进口产品价格呈上升趋势、房租快速上涨方面。“要看通胀压力是否会自行消失,如果最终消失的话,那就是美国又有好运气了。”

拖慢全球经济

“美国消费者收入的增长、油价回落缓解通货膨胀压力、银行灵活的按揭政策,是美国房市不会崩盘的主要原因。”陶冬对未来的判断不无乐观。

与之相反,谢国忠则认为,美国消费者观望的心态可能会引起房地产业的“硬着陆”,一旦房市价格持续回落,可能需要三四年的时间才会到达“谷底”,从而对美国经济和全球经济产生重要影响。

罗奇的预测更为具体:2007年,美国GDP增长率将会下降两个百分点;美国最富裕的人群将节约开支,因此美国的经济将会受到影响;全球经济也将会因此而受到严重影响,中国受到的负面影响将比印度更严重。

在罗奇看来,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复苏可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而美联储应该用高利率来避免房市泡沫破裂。

高盛亚洲董事总经理胡祖六表达了同样的担忧。在他看来,美国和中国的经济增长,是世界经济繁荣的两大原动力。美国房地产由热转冷,全球经济将面临放缓的可能。他预计,2007年全球GDP增长率会比2006年低0.5%左右。

无论分析师如何预测,经纪商永远都看到积极的一面。芝加哥的二手房中介商艾克斯森告诉记者:“虽然大家都在说房市萎缩,其实现在的房市价格并没有偏低。2005年的房市价格也不能说偏高,只能说房价准确反映了市场供需关系。对首次购房者来说,这仍是很好的购房时机。”

《财经·金融实务》2006年11月26日 徐可 李春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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