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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一、临深渊

计划总为变化误,未成目标先难情。

当三人匆忙在回神策村的路上,长卿包中的通讯仪却异常地震动起来。

“师尊,师尊,听得到吗!”

紫萱翻开背囊覆层,取出通讯仪交给他。他置于嘴边回应道:“听到了,有事请讲。”

对话那头的语气焦急失措:“师尊,我是守方。蜀山……蜀山遭……遭魔人袭……”

然后对话就断了。

紫萱颦眉深深,对身后的小将说:“兰少,蜀山有难,我们怕是要立即赶过去的。厉姑娘被独活控制心性,与他同进同出,如若独活突袭蜀山,厉姑娘多半也在了。”

兰世华会意,随和道:“好的,就依二位之见而行。”

长卿通知了向南改变会和地点,便驾青锋剑转向,不过一炷香时间,停驻在蜀山牌坊前。

遍地凌乱昭示了恶性争斗的发生,让人不禁联想起多年以前,与邪剑仙对决的那些日子。

前殿后寝泰然自立于云端,虽瓦砾参差,但幸得不曾大损。商陆自上清宫中堂疾步迎出,喘着粗气说:“师父……你总算回来了。弟子不才,让蜀山遭此大劫,待此难平息,任凭师父处置。”

长卿望着他,语气尽量保持着平和:“你无错。天之道,损有余而不不足。负隅顽抗已有大功。”

大约看出了中年道人的窘迫,紫萱掏出一粒静心丹与他服下:“商掌门不必自责,先告诉我们,魔人何在?”

医者父母心。父母对“儿女”的心思,总是设法体贴。

商陆舒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后山,半夏和当归正在抵挡,恐也支持不了几时。”

一蓝两紫三道身影径直冲向了后山。

红岩前的小块平地上,半夏与当归双剑合璧,奋力与一位出手狠辣的敌人抗战。

正是独活。

两位弟子虽年纪不长,御剑并不十分稳当,但看得出,手下所使的万剑诀已到达了中等境界。这套剑法是长卿与紫萱下山前才传授给他们,短短时日,若非每日勤加练习,万不会有如今之势。

后生可畏,便说的是眼前这样的弟子。

“两位徒儿退后,让为师来。”

浑厚的声音让两兄弟抓到了救星,收了长剑,向长卿的方向退来。

紫衣道长襟带飘然、衣裾翩飞,那种慈祥之后突然严肃的神情,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独活见了他的到来,并未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势,而是意味深长地哂笑一声,扬起帔子飞走了。

长卿无暇过多思索个中缘由,只是吩咐道:“你们先歇会儿,然后去看看师叔师兄弟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半夏与当归恭敬地诺道:“是,师父。”言罢往寝室而去。

“长卿道长——”兰世华自身后呼住他。

长卿翛然转身,“兰公子是问厉姑娘吗?我并不曾见。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独活收藏她良知的地点。”

兰世华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想。”

红岩一侧的木门后,走廊连着成排寝房。东厢为蜀山弟子居所,西厢则是客席之处。

往前几步,飞檐一隅下的花窗内,重楼靠墙而坐,气息不稳。

长卿在见到这一场景时骇然失色。待跨进屋内,更加惊讶地看到青黛和香橼照顾左右的身影。

香橼在见到他的刹那便放缓了行动,抬起头颅告知:“长卿大侠,青龙之鳞我们求到了,晚些时候再给你。”

他清楚地明白两位姑娘心系魔尊、无力他顾的心情,善解人意道:“不急,你们先收好。”又尽足主人家的义务,对重楼诚意地询问,“你还好吗?”

“死不了。”

长卿绝不相信重楼的能力不敌独活,然而,能让魔尊如此重创,他到底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在极大的困惑面前,长卿仍旧懂得本末有序的道理。他招来弟子给重楼熬药,一切安排妥当,方才发问:“为何会如此?”

重楼并不看他,只别过头去看窗外葱翠惹眼的草木茵茵,语气冷淡地说:“失手就失手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向来如此,明明有百十个理由可以为自己辩论,就是不肯多言。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魔尊,不愧为魔界尊长。

而长卿,却突然猜到了个中缘由——重楼唯一的弱点。

思及此,他大梦初醒,赫然回身,才发觉,那个素来与他勿忘勿失的女子,消失在了视野。

而他,竟说不清楚,究竟是何时弄丢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时,长卿仓惶失色,不安的神情到就连重楼也发现了异样。

“怎么了?”魔尊虽失利于战,却依旧声如洪钟。

“紫萱,不见了。”

“长卿何故惊慌,我不正在这儿吗?”

紫衫女子端着青花小瓷碗,姿态妖娆地跨过红漆门槛,音色中多了一份魅然:“这是厨房给重楼熬的药,说虽然可能苦重,但是便于恢复身子。”

长卿心底升腾起一缕莫名的不安,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面前的紫萱颜若秋水,实在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比她手里的苦味汤水更有成效。

苦味?

仿佛万流奔腾,挤破狭窄的入口,如决堤般涌向大海,他终于捕捉到了忐忑的源头。

茅塞顿开。

片刻前嘱咐门下弟子给重楼备的,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战后应对疲靡的营养品。

非是稀罕珍宝,不过十之二三的白砂糖,百之四五的食盐,加上山楂、川穹,活血行气、补充能量罢了。

这些物品合为一碗,酸甜咸味皆有,就是不苦。紫萱自重生以来,师承药仙白芷,深谙常见药材的性味,如何会有方才苦重的说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迅速地向重楼使了一个眼色。重楼怔愣片刻,很快抓住了要点。

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宿敌。古人诚不欺也。

紫衣佳人不解地望着两步之遥眉来眼去的道长与魔尊,心中纳闷重重:难道这两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犹不待她反应,重楼已驰向雕花木窗,从窗口一闪而过。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心神。惊愕回头,身畔的道长也早已不知其踪。

此计首次出击,她终究逊了一筹。

长卿沿着厢房外的半廊健步如飞,未至正门,已听见向南满富特色的声音。

“哗,我们初次来到,这里怎么变成这样啦?你们年轻帅气的世尊呢?快把他请出来吧,有事找。”

他止了步伐,招呼道:“向南,第五兄弟。”

向南重逢故人的喜悦在长卿的愁眉深锁中湮灭。“卿爷你怎么啦?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谁欺负你了?”

长卿不觉一叹:“你萱夫人夫人不见了。”

向南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会吧?刚才我还看见她好像在东边院子里。”

长卿未作多想,转身向东边奔去。向南与第五味不知何事,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跑起来。

院中海棠仍在,枝头花落未成荫。树下紫影一袭,安静站立,仿佛出走前的那个黄昏,仰头而赏。

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长卿刚欲开口呼唤,却见树干另一侧,有同样幽紫的身影挽着清风。

两人一左一右,从发饰到衣裳,从面容到身材,都没有任何不同。

向南在擦地停下来的瞬间瞠目结舌,疑惑更浓:“怎么有两个萱夫人?哪个才是真的?”

长卿心有所思,却无法肯定,余光所及,蓝色卡弗坦与素黑长衫已匆忙赶至。

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香橼与青黛。

他没有立即作出判断,只是回头问重楼道:“你刚才也没能分辨出,是吗?”

饶是骄傲再盛,魔尊此刻也只得配合答话:“但凡有一丝察觉,也不会为其所伤。着实太像,无论神态举止。”

难怪刚才直面独活时看不到厉君玉,恐怕其中一个便是她假扮的吧。长卿展平额角,终于又转了颈项:“兰兄,你可认得出你的爱人?”

兰世华好无奈地摇头:“道长尚且不能在短时间内下结论,玉儿如今失了秉性,我又如何辨得出?”

没有人注意到,前山的牌坊下,从草野到小径,刹那间绽遍了火红娇艳的花。

时间的流动变得异常缓慢。

第五味眉峰敛聚,见两位姑娘都没有出手的打算,于是低声提示道:“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寒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即使神采能学,某些独特的秉性却是伪不来的吧,成败往往决定于细节。”

向南把头点成捣药状:“对呀,卿爷应该是最了解萱夫人的。你从细节入手,也许就能辨明真伪了呢。”

话音甫落,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庞已相继向众人徐步踏来。

“长卿。”“长卿。”

就连这款款而饱含深情的语气,都是那般相似。

“停!”向南伸出的左臂坚毅而有力,第一次帮长卿遏住场面,“退后退后,萱夫人也一定会设法证明自己。”

长卿斟酌再三,不得不选择了最枯燥也是最无力的方式——问答题。

“紫萱师承药仙,随身小包里备有银针……”

无需多言,两位姑娘几乎同时掏出了目标物。

众人心绪微沉。

“昨儿落日前我们求到些朱雀之羽……”

又是题面未完,两人手中已各抓了一把朱红色的翎毛。

明知有一人的羽毛是其他飞禽充数,可外形极似,一时之间也无人能识。

心绪再沉一级。

长卿的眉头再次皱成一团。某个精妙的问题在心底缓慢滋长,若能出口,或许是解铃之法。

紫萱为花灵,血,是紫色的。

但他却将它彻底揉碎。他怎么舍得让她流血,纵千钧一发,也总有别的出口。

仿佛穿透了他的心思,海棠左侧的女子抽了三根银针,并作一股,于白皙的左臂内侧锋利一划。顿时鲜血滴淌,在紫衫上氲出几朵绛色的花。

长卿的心,紧紧攥起,如荆棘划破后,沟壑纵横。

本以为一场荒谬到此结束,却不曾想到,右侧女子已在对手惹人注目的行径里咬破了嘴皮,血液顺着唇角拜访下颔,同样是紫色的!

差点忘了,厉君玉已成花魔,血色自也不与常人同。

同伴们心绪已沉至谷底,数道目光齐齐聚向了道袍。

长卿忍着灼烧般的剧痛,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牙缝中挤出的句子,每吐出一字,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的舞。

“我想看忘忧身上的马面。”

马面留芳影。

那是长卿与紫萱灵魂于世的最初怦动,也是彼此轮回重生后相邂复相识的印记。

卿爷这是出大招的节奏吗?

向南暗自揣测,完全没有注意到,长卿在言辞罢后,似被火光侵蚀了肌肤的面色。

左侧伊人在听到他的要求后,紧紧咬住了下唇。她再踟蹰,终于低头侧目,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缓缓地、缓缓地向外撩开了对襟上襦的左片前襟。如此香姿艳色,只为展示肩头那一只、马面具模样的纹身。

向南撇开头颅,双眸睁一半阖一半,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然而,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她移回目光,鉴赏着对面香肩上那栩栩如生的艺术作品。

右畔佳姝安静地望着两丈之外那张与自己恰如双生的脸庞,岿然不动。她把长长的睫毛垂下,这种濒临放弃的态度,未免太过昭彰。

左侧女子整理好衣衫,向人群的方向栖近了身体。右边佳人徒然银针脱手,雷鸣闪电般干脆。左侧紫影轻巧躲闪开,直避到了长卿身后。

长卿没有做出任何抵御性的举措,反而撑开双臂,保护的姿势此时无声胜有声。受了庇护的那位,则扬起了唯美的笑意。

答案,呼之欲出。

“幸而,纹身是不可以做……”

假字尚未出口,伊人的笑意忽转作寒光,刀锋一样冰凉的触感袭来,侵至长卿全身。

后脑被重创,那位苍松一般的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颓然倒下。

身体坠落以前,他伸手拉住了袭击他的人,与这位刚刚几乎被现场所有人认可的“紫萱”两两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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