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花终于说完了他的故事,如李红颜预料的那样,他的情绪安定下来,眼泪也不再吧嗒。也许是坐的久了,腿已经麻痹,他扶着栅栏,踉踉跄跄的站起,借着最后一缕暗光,看了一眼李红颜,留下一个眼神后,再次走进了卫生间。
李红颜没有动,她不敢动,只看着男人步履蹒跚,看着他虚弱如同病人。她的眼带着怜悯,脸带着关心,指尖扎在肉里也毫无察觉。她不是冷血,只是那道停留不过一秒的坚决目光警告了她:我没事,别管我。
所以她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因为在男人的坚决里,她敏锐的觉察到了哀求。那是男人在请求,请求她保留他最后一丝颜面。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是个不算愚笨的女人,她知道该怎么做,那就是什么也不做。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了手掌拍打脸颊的声音,响起了毛巾重重擦拭皮肤的声音,响起了水龙头关闭的声音,响起了沉重的吸气声,吐气声......
李红颜知道,那显然是男人在深呼吸,在吸进新鲜美好和安静,在吐出淤积悲伤和灰色。那声音越来越和缓,呼吸越来越绵长,十次之后,竟然变得好像清晨的微风吹起,宁静而安详。
咔哒--
卫生间的门轻轻被打开,炽白的灯光随之奔腾而出,打在李红颜身上。强烈的光闪烁在她的眼前,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右手,遮在额头。然后,便看见越来越大的一道阴影,慢慢的将灿白挡住,来到自己面前。
男人笑着,嘴角的弧度不大,却发自内心的露着淡然和宁静。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一丝感动若隐若现,但更多的是秘密被看见的羞愤,以及彻底放下的轻松。
李红颜被那眼神看着,心跳不争气的加速起来,一抹火热随之升起于两颊,让她忍不住扭开了脸,只将一个后脑勺露给慕容小花。那动作笨拙的可爱,可爱的让人心碎,又心碎的理所应当,令人陶醉。
慕容小花因此笑得更开心了,嘴角越拉越高,越拉越高,仿佛要触摸到天花板上去。因为他分明看见了那一抹醉人的嫣红,就像火焰般炙热着他的心。
他感觉自己活了,就像一个冻伤垂死的人,在最后一刻迎来了太阳,或者被裹在厚实的毛毯。热量一丝丝的挤走寒冷,进驻血液,进驻细胞,进驻神经,将他整个人变成一个火炉,一颗太阳,一锅沸腾的水。
汗水带着岩浆般的污浊,从毛孔,从七窍,从每一丝头发末梢,倾泻而出,然后灰分湮灭。这一刻,他仿佛一片羽毛,一缕空气,一颗灰尘,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慕容小花感觉自己在飞,穿过高楼,穿过云层,冲破大气,冲出地球。可当他快要可以触摸那轮明月,捞起一把银河里的光砂,一阵咚咚声突然响起,将他打了回来。
“慕容小花,慕容小花......开门,开门--”
顾云杉好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拳头使劲敲门的动静,将慕容小花心底的一丝抱怨压下,脸色顿时也恭敬起来,热情的应了一句“马上就来”便哒哒哒的跑下楼去。
李红颜看他好像彻底回复,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她也听出了小魔女的声音,知道是儿子回来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下楼。可是,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差点要遗忘的事:现在这样,自己似乎一家团聚了?
团聚--
李红颜被自己突然的念头吓了一跳,扶着楼梯的手差点滑落。她抚着胸口,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脑子根本不听使唤,无数念头不断的像雨水一样,从未知的地方泄下,最后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她的神经。
“你看,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你就告诉他,孩子,我不是你的什么姨妈,而是你的亲生母亲。现在的孩子,我保证他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么曲折的身世。”
“你也不用隐瞒慕容小花的身份,直接告诉他,这就是你的父亲。”
“然后,你们一家就算团聚了,这不正是你这些年想要给孩子的吗?”
“何况,那个男人也不错,你们又发生了关系。干脆结婚算了,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孩子被抢走。”
......
李红颜呆住了,她的脑海里,另一个她不停地噼里啪啦,劝她将一切公之于众,可她只是摇头。她不敢抱有希望,即便那个希望美好,而且触手可及。她再次拍了拍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都压了下去。待她做好准备,下楼去迎接叫她阿姨的儿子,她的微笑完美无缺,毫无虚假。
“慕容小花,怎么就你一个人,红颜阿姨呢?”这是顾云杉的声音,李红颜一耳就听了出来。
“在楼上呢!”慕容小花的声音也传来,带着隐而不发的愤怒,“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你爹呢?”
“他把我和云朵姐送到这里,就自己回去了,说是明天再来接我们。”
这是李须臾的的声音,稚嫩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欢喜,传入李红颜的耳里,让她的心再次纠结。
难道这孩子已经知道了?
转眼她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掩藏的那么好,孩子又不大,怎么可能发现,除非他是个天才。
可孩子明显不是,在她看来,孩子就是个普通的孩子,虽然连跳了两级。这大约是所有母亲的看法,无论子女表现多么突出,在她看来都只是个孩子,需要自己牵挂,担忧。
李红颜突然又想到,那么,是所谓的父子天性--
不然,以那小家伙对所有靠近自己的男人都不待见的性子,为什么独独对慕容小花语气讨人?
她好奇的探头向楼下看去,便看见少年正对男人嘻嘻的笑着,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光彩。那一瞬间的光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天性使然。
李须臾好奇的问:“慕容......哥哥,你和我阿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
慕容小花惊慌失措:“什么什么就结婚?小孩子不要乱说啊--”
顾云杉板着脸,语气严厉的像她的班主任:”你们都那样了还不结婚,慕容小花,你想不负责?“
慕容小花眼神闪躲,偷偷看向李红颜,嘴里嘟囔着:“哪样......我们哪样就要结婚?再说要负责也是你们负责--要不是你们在酒量下了药,我们会......”
李须臾小脸一正:“这样可不行,慕容叔叔,作为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呢?”
顾云杉:“小须臾说得对,慕容小花,小心我鄙视你......来,小须臾,叫声姑姑来听听!”
李须臾讨好的笑着:“云朵姑姑--”
听着两人像是演小品一样的对话,慕容小花再也受不了,“啊”一声,捂着太阳穴跑上了楼。
......
此刻,二楼楼梯间,李红颜的耳际,欢闹的声音继续传入。她没有注意那些话语,却因着那些欢笑,心里既期待又彷徨,既欢喜又恐惧,望着天花板的眼神,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