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落,出生于黔阳省铜城市,有疼爱我的双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林墨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姚薇。
也许是父母和亲戚朋友都叫我“叶子”的缘故,我特别喜爱秋天和这个季节独有的黄褐色落叶。春天的绿色很少,每每看到单一的叶子在枝头打转飘落,躺在尘埃上安安静静的,我都会哭着打电话给哥哥:“哥,春天到了,可是叶子都掉光了。”铜城的风很多,尤为春季。风一阵一阵卷到身上,我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躯壳,灵魂飘在头顶上空俯视着它。每一次风起都会有叶落,玉兰花瓣悄悄遮住地上失去灵魂的绿色。从寝室走到教室,从食堂走到图书馆,我不忍心去看空洞的躯壳,却在同学驻足惊叹玉兰的纯洁秀丽时低头寻找失落的绿色。在学校里,没有人会像哥哥以前那样,在我哭着跑回家撞进他怀抱时,一手揽着我,一手挥笔在画纸上描绘有满树绿叶的春天。
只有哥哥叫我“木木”,他用眼睛里的星光和语气中的银河给我畅游宇宙的错觉。可是爸爸不喜欢哥哥这样叫我,为此哥哥挨了很多骂。我心疼哥哥看向爸爸时冷漠的眼神,害怕他也会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在私底下,哥哥会偷偷的叫我“木木”。他说我适合这个名字,因为我是森林里可爱的小精灵。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哥哥,我问妈妈,她把我抱在膝头,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重重的一声叹息,然后给我讲了她和爸爸的爱情故事。
六七十年代的社会动荡不安,那时的爱情被打磨,被分离,被珍藏,被遗忘。
外公一家被安排到北大荒。从山连山树接树的山城湘州来到一马平川的松嫩平原,八岁的妈妈只能看见茫茫草地,没有山脉的天际,没有常青树的公路。妈妈扯着外婆的衣角哭:“妈妈,我是不是看不见了?”
新家在一片荒地中间,四间木板房和一间茅草屋,好在屋外有一口井。妈妈拉着公主裙的裙摆,站在院子里打量赤着胳膊打水擦门窗的少年。“你好,小姑娘。”十岁的少年学大人口气和她打招呼。“你怎么不穿衣服?”妈妈好似忘了礼节,盯着他看。“贝贝,徐贝贝,你在干什么?”外公看到妈妈的不礼貌,厉声道。“来邻居了,你们好。”闻声从屋里出来一个男子,“我叫林辉,这是我儿子林国亮,快,和叔叔打招呼。”外公笑着和男子交谈,使眼色让妈妈进屋帮外婆收拾新家。
硕大的荒地和小小的院子,两家四口在这生活着。除了一个月一次的例行检查会有领导过来,平时根本看不到别人。孩子总是体会不了生活的艰辛,他们有无数的办法让自己开心。两个孩子很快就熟了,妈妈放下以前当小公主的傲气,和爸爸跑在刚开垦好的田埂上,劳作时抱着小锄头胡乱地锄着地,飞溅起的泥块被孩子单纯的笑声驯服,乖乖落在土坑里。外公是知识分子,他教爸爸妈妈识字,在休息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躲进柴房,借着微弱的光亮读了当时被批为“四旧”的著作。奶奶曾是留洋的西方艺术油画家,她用秋收后的麦桔,在田埂上教孩子们画天画草画白云。
妈妈喜欢软软白白的公主裙,可这里只有夏季的十来天能见阳光,平日里阴冷的空气钻进胸膛,冻得展不开手脚。柜子里的裙子安安分分的挂着,妈妈穿着麻纱外套哭哭啼啼。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妈妈就会迫不及待的丢掉外套换上美美的裙子跑在田间,外公外婆累得不行无暇管她,几天后她淌着鼻涕攥着裙角不肯撒手。“贝贝,亮哥哥带你出去玩。”爸爸找到躲在被窝里的妈妈。“不要,出去玩不能穿公主裙,我要当公主,我就要穿裙子!”妈妈的脸捂得红彤彤的,精致的锁骨被半透明的蕾丝边遮住。“你穿着裙子,亮哥哥把王子的礼服给你穿在外面,好不好?”爸爸一颗一颗解下纽扣,脱下妈妈曾赞美过的王子礼服般的外套。小小的山丘开满花,妈妈爸爸种下一颗小小花种。微风轻拂,扬起外套下的裙摆。
为了节约资源,爷爷和外公把中间的两间房打通,用卸下的木板在不远处搭建成卫生间。两家人一起吃饭,一起作息,相互扶持着,在最困难的日子竟让孩子也感受到了城堡里的快乐。
妈妈怕黑,半夜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大人们劳累一天都睡熟了,她就赤着脚跑去推梦中的爸爸。爸爸迷迷糊糊看到一脸焦急的妈妈,爬下床给她穿上鞋,自己光着脚,牵着她走到洒满星光的小路上。爸爸在门外唱着儿歌,稚嫩的童声温暖了星光。
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情窦初开,他们手牵着手在田间劳作,不时的相视一笑,脸蛋红成天边的朝霞。有一天妈妈看到山丘那边冒出几个人影,拉着爸爸跑过去看:几个男子扛着锄头往下走,远处是冒着炊烟的村子,茂密的树林绿油油的,一条小溪绕在村前,有几个妇女在岸边捶打衣服。妈妈呆呆地看着那片绿色,爸爸突然凑近她的耳朵:“等我们长大了,我会让你住上有大树的房子。”说完亲了她的耳垂。妈妈羞红了脸,任他牵着往回走。身后的炊烟不慌不忙地飘上天空,惊了大树上栖息的鸟儿。那时的爱情纯净简单,爸爸在十六岁那年偷出奶奶的手镯,戴在妈妈的手腕上许下地老天荒。两家的大人只当他们是在游戏,毕竟对生活的绝望已让本该年轻力壮的人花白了头发。
终于熬到社会安定,爷爷和外公各自带着家人回到故乡。十八岁的爸爸已经长成高大帅气的小伙,十六岁的妈妈也落立为婷婷少女。站台离别是思念的起点,久久拥抱后爸爸把妈妈推上列车,然后跳上另一辆南下。妈妈挤在外婆怀里打开爸爸硬塞给她的信封,是一幅画,画上的少女少年站在开满花的山岗上,不远处有大树和小洋楼。妈妈把画纸贴在胸口,幸福地笑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