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周身的冰冷枷锁被暖洋洋的红光快速消解，十三浑身一震，从那痛苦的梦境中回到现实。
宛若沉浸深海的黑暗压力骤然消失，漆黑的空间终于被破除，天光重新映入眼帘，取回意识的十三汗出如浆，短短两秒钟就变得像从水池中捞出来一样。
不知是真是幻的感受消失了，残留的痛苦也如海潮般消退。随着那股力道，十三半跪于地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栽。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按在车厢地板上，才把自己的身体支撑住。
“哈…哈…哈…”
什么也没法去想，什么也做不到，存在于十三意识中的便只有呼吸呼吸再呼吸，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脑袋烫的可怕，视野凝聚一秒复又离散，只感觉上半身有若一块沉重的称砣，稍不注意就会倒下。
“哈…哈…哈…”脑袋很疼，喉咙很干，眼睑的每一次上下都伴随着痛苦。
汗水不正常的大量渗出，十三身上的衬衣被打的湿透，双臂无力还打着摆，嘴唇不知何时变得干燥如纸——十三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哑生疼。
全身的肌肉都在混乱的神经信号下抽搐着，不停往复着绷紧或放松的状态，酸痛到了极致。
可是十三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跪在地上的他只是本能的挺直背脊急促喘息，内心开始流转着念头。
“活着！活着！活着！我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活着！”
“死！死！死！我要死了！不要！不要！危险还未解除！死亡还会再来！”
死里逃生的庆幸后怕与全身高叫着的危险警报交织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最后汇聚成一个念头。
“杀死它！杀死它！杀死它！”
“杀死它！！！”
本能超越理性，十三顺从着这四年来第一次涌出的直感，下意识拼尽全力做出反击！
尽管视野模糊有若倾倒了墨水的池塘，从小在山林中培养出的野性直觉代替无法判断情况的大脑做出了判断。
十三的双手猛地伸出，分毫不差的掐住了倒在地上的少女的脖颈。
苏伦无力的双手抓住了十三的双臂，却发现面前男子的肌肉有如紧绷的钢筋，一分一毫也不能撼动。
无视女孩微弱的挣扎，钢钳般的双手开始用力。
“咔嚓！”
一个眨眼的时间，苏伦脸上还来不及浮现出慌乱的神色，她的脖颈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少女的眼睛失去了神彩，脑袋更是以一个危险的角度歪向一旁。
掐住十三手臂的双手无力的滑落下来，向地面坠落，砸在身下的血泊之中。
温热的血液溅在十三的手上，终于使他从这半疯半魔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这是什么…”
晕眩、痛苦、酸软依旧没有退去，就连呼吸都倍感痛苦。但十三已经不去注意身体的异样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贲张着血管的双手。
看着手中那印刻着青黑掌印的脖颈，十三终于理解了现实。
上一刻，这双手干净利落的终结了一条生命。
灵魂仿佛被开了个空洞，里面流出彻骨的寒意，一瞬间便从小浪花变成了席天卷地的大浪潮。
时间与空间都被冻结了，十三不能动也不想动。
“果然，你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来到新的世界也还是这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十三耳边响起，却又飘渺朦胧像从天边传来一般。
它戏谑着十三，蔑视着僵硬在原地的他：“出手果决，毫不留情…啧啧，不再装乖小孩了吗？不回到玛利亚的怀抱中大哭一场吗？”
继续在脑海里翻腾的声音循循善诱道：“想起来了吗？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血光、碎裂的肉体和那不曾停歇的雨声从记忆深处被挖掘而出。
“不！滚出去！快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压根不管十三绝望的哀鸣，声音高亢的喊道：“快做回自己吧！去杀戮！去掠夺吧！就用那双手！用你在山上所学到的所有将一切都杀光！杀光！”
“别再玩朋友游戏了！那些所谓的虚伪朋友！都杀了吧！”
“和怜爱少女的办家家滋味还不错吧！假惺惺！你怎么可能会有亲人！把她也杀了吧！”
“承认现实吧！没有人对你抱有期许，你也没有任何的追求！”
“欢颂杀戮吧！生与死本无贵贱，更没有差异的价值！”
“你的本质便是一片虚无，命中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只有这份执掌生死的愉悦是你能够品尝的美味餐品。”
“是不是很久没有品尝过这样的快乐了？看，你的双手不都在兴奋地颤抖吗？”
“摸摸自己的嘴角吧，你难道不是笑的很开心吗？”
…
“不！不是这样的！”干哑的嗓子将绝望的呐喊化为嘶嚎。
十三站也站不起来，只能慌乱的连蹬了好几步，飞快的向后退去。
“疼！”
腰部猛地撞上公交车的台阶，疼的十三一声大叫，捂住自己的后背缩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
那些不停观察着他的乘客或表现出见到神经病般的厌烦和惧怕，或就是看到喜剧般的哄堂大笑。
“我说的吧，肯定是做行为艺术的。”
“那个绝望和痛苦的表情做的真到位！”
“不过是想要表演什么呢？看不出来啊。”
“可能是有点复杂的主题吧，再接着看看吧，反正坐车上也无聊呢…”
“小伙子，加油！”
…
十三蜷缩着身体，想要从那个无孔不入的声音中逃离开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我已经逃走了，我也不想再回山了…”
“想起来那段时光了吗？随心所欲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想做这样的事啊…对不起…对不起…”
“又在自我欺骗了，那不是你还是谁？手上的鲜血还没干…救救我…有谁能救救我吗…”
“我…还…不…想…死…”
“救救我…”
心底响起的求救声越来越清晰，从相互交织直到压过折磨着十三的人声。十三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向四周望去。
不知何时，十三的视野已经恢复了正常，周围的乘客或惧怕或期待或戏谑的看着他，却没有人主动出声。
这些人不是向他求救的人——十三视线下降，看向了躺在车厢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少女。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孩脖子的青黑手印，可见十三用力之狠之大。但她的脑袋只是微微歪向一旁，并不像十三印象中有着一个明显折断的角度。
更关键的——虽然不明显，但是少女胸口也在微微起伏，显然还有着呼吸。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十三虚脱般的大喘了几口气，连滚带爬的冲到女孩身旁。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嘴里呢喃着后怕的话语，将自己刚刚经历的死亡侵袭扔到九霄云外去，眼中、心里完全是少女活着和自己没有杀人的庆幸与后怕。
可是看到女孩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淤痕，十三知道情况并不乐观——原本女孩就已经身受重伤，末了还差点被自己折断了颈椎，现在还活着便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而自己在山林中所学会的急救方法现在可没什么用。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十三看向车上的乘客，否决了自己下意识求助的想法。
“他们看不到这个女孩，这样没用。”
慌乱中的十三碰到了右腿口袋中的坚硬物体，突然想起来常人遇到这样事情第一反应是什么。
“对了！急救电话！”
车厢内突然响起了老司机的破锣嗓子：“小龙坡！有没有下的！”
十三赶忙喊道：“有！有下的！”
他低下身子把少女拦腰抱起，咬着牙凭借自己还有些疲软的双腿站了起来。
为了避免因为公交车粗暴的减速而摔倒，十三把身体紧紧靠在车门旁的栏杆上。
他看着那张浮现痛苦表情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的脸颊，做出自己最真诚的祈祷：
“求求你！别死！活下去！”
“活下去！”
十三并没有发现，胸前那颗救他一命的红色宝石悄悄的流转出淡淡的红色流光，顺着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进入了苏伦体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