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蔽月,天地间唯余白雪茫茫。
“回项王。”钟离眛带手下一干武士上前几步,拱手颌首道:“我们沿可疑马车碾压过的雪痕,往北找寻了数十里,依然尚未寻得云箩姑娘和季将军下落。”
“你们且继续打探,若寻得云箩行踪莫要惊动,只需速回,报知本王。”项羽负手立在帐外,微哑的嗓音透露着急促不安的心绪。云箩,你心底究竟是怎样想的?外面是如此的冰冷,入夜更甚。而病伤未愈的你,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叫本王如何不为你挂心?
“既是无缘,何须相见?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已然陌路。”虞妙戈从军帐内缓缓步出,轻声念着绢帛上几行字迹:“项王且珍重,勿挂。”念罢,她轻叹了口气:“云姑娘想来对项王倾慕已久,这只字片语的留言看似决绝却隐有千万般不舍。妙戈猜想,许是她不愿再像上次那样遇险,以至连累项王,才会选择在雪夜不辞而别。如此天性善良的好姑娘,一定会得上天庇佑的。她离开了,希望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吧。”
项羽眸色一凛,突然转身盯着眼前虞妙戈的玉颜,声音虽无起伏波动却令人生畏:“妙戈,从何时起你也学会以面具示人了?对本王都不能以诚相待吗?”
虞妙戈闻言,抬眸正对上了他威慑的冷眸,心不禁咯噔漏跳了半拍,声音不觉有些轻颤:“项王……何出此言?妙戈不明白。”
项羽轻勾唇角,伸手慢慢抚过她线条柔美平滑的脸廓,最后转而扣住她的小巧下巴,冷冷道:“当真不明白?季布触犯军规,驾着马车离开的前日可曾见过你虞妙戈?一千两军饷不翼而飞也与你虞妙戈毫无干系吗?”被他这么近距离的逼问,她一时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除了那双盈盈如秋波的眼眸溢出了点点泪花,半天没有也说出一句话。
美人泪,桃花雨下,何人不怜不惜?项羽纵然是个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铮铮男儿,可面对一个娇弱女子梨花杏雨的模样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放开了她,眼色阴霾未散,脸的轮廓在雪映射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虞妙戈跪在地,掩面低泣道:“那日,季将军突然帐外传话央求见我,故此得知季将军是想要归乡探望病重的老母,而项王未准。常言百善孝为先,妙戈因感怀其孝母之心,心一软就……就答应还……还私自挪了军饷好让他为病重的老人寻医买药,后又偷偷掩护他逃了……此事错全在妙戈一人身上,请项王处罚。”
项羽剑眉皱起,低声道:“你可知云箩下落?”
虞妙戈垂眸啜泣了两声,摇了摇头:“不知,云姑娘既然选择不辞而别,就怎会告知妙戈自己会去哪儿呢?”
“明日,我会派人护送你回楚地故居,那里全是我们的楚人,对你来说也更安全些。”项羽低声说道。她的眸底溢满了哀伤:“项王是要让妙戈离开吗?不…求项王让妙戈留在你的身边,不要赶妙戈走,好不好?”
项羽没有说话,只背过身负手凝立着,只闻呼啸的风吹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如果与夫君生生分离,那妙戈宁愿去死,待来生再来做项王的妻子。”虞妙戈轻声说着,突然拔出了身后一位军士腰间的佩剑,自刎以表真心。
项羽察觉不对,一回旋踢落了虞妙戈手中的剑,不慎牵连到身上刚包扎的伤口,不禁咬牙倒退了一步。
“妙戈,本王怎舍得让你去死,莫犯傻了。你既不愿离开,罢了。”项羽有些无奈的说道,又哭又闹又自杀的,女人啊,可比那些沙场上的刀枪暗箭难对付多了。
虞妙戈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但看到项羽的神情后又不禁担忧不已:“项王,您已受了箭伤,若再受了风寒病体会加重的,请快回帐内歇息吧。”
项羽摆摆手,沉声道:“本王无碍。”
他冷眸望夜,寂寥哀伤绕缠,心五味全。云箩,她也受伤了,此刻会在何处呢?原来,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他心底是在乎这个女子的,难道他已经喜欢上了她?或者他们彼此很早就相识相恋了,就像她说的,失忆了?全天下仅仅只是对她失忆了。
天边的墨色渐渐晕淡了,东方隐约透出了一点清冷的曦光。
冰冻三尺的雪地遥遥传来马蹄嗒嗒的震动感,声音由轻到重,数以十余万的大队军马由远及近,前方竖着杆写着“汉”字的战旗在风中激荡。
韩信身着一身银盔战甲,白色战袍泄于身后,比往日偏爱青衫的他少了些许洒脱自在,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将军之气。他脚蹬银白色战靴坐于马上,略显清瘦的俊颜浮现着淡淡笑意,一双清眸溢着平静从容,对此番攻打齐国已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光芒。
韩信勒了勒缰绳,发现不远处有一泥土塌陷而自然形成的洞穴,便放慢了行速,转首问身后的随军:“此处据齐国还有多远?”
“回将军,据齐国约莫还有七八十里地了。”随军的将士回道。
“哦?”韩信唇角一弯:“这么说,今夜我军便可入驻齐国了。”
他拍了拍马背,转首望了望身后的众将,大声道:“我们马不停蹄奔了一夜,这会儿怕是人也累马也乏了,不如就在此用锅炉烧点饭,炖点肉汤给众兄弟好好补补,到时再一鼓作气攻下齐国,如何?”
“好!”身后众军欢喜雀跃的回应道。
生炉煮饭,宰马炖肉,众人早已饿的饥肠辘辘,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很快便嗅到一阵阵滑腻浓香的肉味儿,在稀薄冰寒的空气中弥漫。
“报,将军!”
韩信仰首刚喝了口热乎乎的汤,就听一兵士来报,不禁皱眉道:“何事?”
“我们发现有个人躺在旮旯里,不知是死是活,还是……是个女人。”兵士回禀道。
韩信放下了碗,起身说道:“带我过去看看。”
泥垢隐蔽的灰暗角落,韩信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走近一步,细望去,见那女子残破的素衫上,几处明显的血迹已经干涸,乌黑杂乱的长发随意散在地上,唇色乌紫,苍白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下呈现淡淡青色。
云箩,怎么是她?为什么会是她……韩信认出那女子容颜后,双瞳兀然放大,一向坦然自若的他竟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这一刻,他好像感觉所有都不复存在了,唯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沉至低谷。
他疾步走到云箩身边,将冰冷的她抱在怀里,细细的探查,直到感觉到她鼻息微弱的起伏,韩信才敢放任自己害怕的颤抖。
“快……快去……取碗汤来。”他颤声吩咐道。
待取来汤后,他小心翼翼将热汤送到她唇边,可每喂进去一点都会从嘴角溢出,难以咽下去。
“对不起,韩信冒犯了。”俯身,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完后,仰头灌了口汤,嘴对嘴喂了下去。
云箩感觉喉间一股股暖流直沁肺腑,继而暖流蔓至冻得僵直的四肢,迷糊中的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双手紧紧攀附着他的臂膀,口中模糊不清的喃喃道:“我……我就知道……项王一定……一定会找到我的……我终于得救了……”
韩信将她无一丝温度的身躯抱得更紧了些,轻轻在她耳边安抚着:“对,你得救了。有我在,你永远不会再冷了。”
“将军,是否该出发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身后将士上前问道。
韩信没有作声,只是摆手示意众军皆退下歇息。
到了正午,阳光不刺眼却很明媚,皑皑的积雪在光照下开始慢慢消融了。韩信一动未动的坐在地上,一如方才那般紧紧抱着她,温暖着她的身子。
“韩大哥……”
韩信听到她的声音,低眸,她的脸色看起来已不再那么难看了,只是眼角处兀自挂着一滴泪。
“没事了,别怕。”他温柔地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
“谢谢你……韩大哥。”她轻声说道,清澈的眸子里泛着微微波澜。
韩信淡淡一笑,将披风包裹在了她的身上,刚欲搀扶她起身,却见她神色极为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失去知觉的右腿根本无力站起。
他一惊:“你的腿?”
云箩轻咬住下唇,眸色哀伤的摇了摇头:“我的一条腿已经废了。”听到这话儿,韩信心痛不已地将她横抱起,话音苦涩:“没关系,我抱你走。”
“听令,今夜我军势必拿下齐国,出发!”韩信最后又望了眼载着云箩的马车,一挥手,示意众军将士继续前进,欲一举攻下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