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春天,贵州发生了一件大事,红军来了。
自红军进入贵州,神出鬼没,遵义已经被占领两回了,谁都不知道下一站会打到哪里。很多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有的干脆都把行李打包好,随时准备跑路。当然这些都是有钱人,也有很多人听说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巴不得红军早点来。
一天,斑鸠正在识字班上课,现在识字班的人更多了,乌丫丫的一大圈。斑鸠讲课也越来越像个先生了,除了教认字,同时还教一些为人的道理。这天斑鸠给大家说:“一定要读书识字明理,否则,就会一直穷下去,连个借据都看不懂,怎么能不穷呢。”话还没有说完,下面有一个人大声说:“先生,我有不同看法”。
斑鸠楞了一下,还很少有学生这么说话的。仔细一看,此人穿着一身灰布长衫,相貌堂堂,看上去四十多岁,绝对不像是来学认字的。斑鸠于是客气的说:“如果您有什么高见,也请讲出来,我们一起学学!”。只见那人也不客气,走上台,“先生,各位同学,我有一些真实的体会,忍不住想讲出来。我以为,穷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不识字,也不是因为不明理,而是穷人生存在一个压迫人的制度里面。大家难道没有发现吗?很多穷人终日劳作,到最后却都给了地主。工人终日劳作,到最后却都给了东家。劳动者吃不饱穿不暖,可是却不用劳动的人却衣食富足。这难道正常吗?”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因为他们从未听到过这样的道理。斑鸠也被这煽动性的话,冲击的不知所措。“如果这个压迫人的制度一直存在,穷人就只能一辈又一辈的穷下去”。斑鸠终于有些缓过来了,“那么请问,我顶着背一身债的风险,借钱给兄弟们做生意,年底分红的时候有我的一份,我是在压迫他们吗?我为出本钱的事情费心费力承担风险,算不算劳动。”台上这位显然也是被问的楞了一下,心想这年轻人思维够敏捷啊。此人回应到:“如果你的确付出了劳动,那分红当然算劳动所得,可是更多人他们不仅不劳动,而且还克扣工钱,对劳工百般剥削。有的工厂,人被累死了,连安葬费都不给,还有很多地主,心都是黑的,逼死了多少穷苦农民啊。”下面听课的人多是穷人,听了之后很激动,大家纷纷说,现在黑心地主和老板太多了,都是该杀的。
晚上回家吃饭,斑鸠正要和父亲聊今天这段稀奇事,没想到这个人就在家中,正在和父亲聊天。赵格心看到斑鸠来了,就说:“儿啊,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此人叫邓夏忠,也是大定人,比赵格心小十几岁,年轻时曾经在武汉政府与赵格心共事,那时邓很年轻,思想很激进,赵格心是长辈,作为小老乡经常去请教,很谈得来。
邓夏忠这次来访,赵格心很意外,“听说你不是去了广州吗?怎么跑回穷山沟了?”
邓夏忠说:“我也是学习您啊,回乡修养。”
赵格心说:“你回乡修养什么呀,才40多岁,正当年嘛。”
邓夏忠说:“我真是回乡修养啊!也回来看看家乡的变化。”
赵格心说:“咱们大定啊,能有多大变化呢,几十年了,百姓还是一样苦啊。”
邓夏忠说:“大山里的事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关键是靠什么来变。”
斑鸠插话问:“那邓先生,您说我们要靠什么才能变。”
邓夏忠说:“你们知道吗?贵州大山里,原来是没有辣椒的。辣椒推广种植的时间不过五十年。你看如今我们做菜有几道菜没有辣椒的。”
斑鸠惊奇的问:“辣椒的原产地不是贵州吗?难道是四川?”
邓夏忠笑着说:“辣椒是外国传过来的。你说我们大山里一成不变,怎么不拒绝辣椒呢?”
赵格心慢悠悠的说:“你这个说的有点悬。”
邓夏忠接着说:“那行,我说个不悬的,包谷(玉米),洋芋(土豆),总清楚了吧,现在是山里人的主食,也是外国传来的。所以说,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东西,大山里也会快速改变的。”
斑鸠听的新奇,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赵格心笑着说:“好了,你今天一会儿辣椒,一会儿包谷,到底要说什么,别绕圈子了,直说!”
邓夏忠本觉得铺垫的不错,结果被赵格心一下子捅破了。只好直接进入主题:“赵先生,不知道您读过共产党的书吗?”
赵格心表情顿时变的有些严肃,沉默了一会儿,“夏忠啊,你能在这里直接说这个事情,说明您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现在的时局很危险,你还是小心为妙,而且在贵州大山里,能搞什么共产主义呢,劝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邓夏忠说:“赵先生,今天我只是想简单和您探讨一下,原来在武汉的时候,我不也是经常像这样请教您吗?”
赵格心暗想,可那个时候你不是共产党啊!
沉默了一会,赵说:“好吧,我就给你讲点我的看法,纯属闲聊,肤浅得很。”
邓夏忠说:“赵老,您就别谦虚了,愿听心学大师教诲!”
赵格心喝了口茶,“其实啊,在五四时期,我就开始留意苏联十月革命的事情了,也看了李大钊陈独秀的一些文章。后来也粗浅的读过共产党宣言。说实话,很多东西我还是没有看明白。简单的印象呢,觉得还是有些过于理想了。”
邓夏忠竖起耳朵:“愿闻其详!”
赵格心接着说:“有几点看不清楚:第一、苏联的模式在中国能照搬吗?你们声称工人阶级具有先进性和革命性,可是中国有多少工人呢?第二、在中国农民才是主体,不把农民调动起来,是掀不起大浪的。只听说你们搞农会,斗的乌烟瘴气,从来也没有看你们出过一个正式的章程。难道所有的富人地主都该斗吗?第三、共产党搞工人运动,农会运动,都很有一套,可是军事不行啊。前几年******为了应付多方诸侯,无法尽全力对付红军,可是自去年开始,红军的根据地纷纷丢失,现在多省流窜,前途究竟如何,实在难说啊?”
邓夏忠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大家都不说话,沉默中带着点尴尬。
赵格心一看冷场了,继续说:“夏忠啊,我只是说看不懂,并不是说共产党解决不了这些问题。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各路军阀,交往过各种政治团队,我对共产党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其信仰很真切,组织也极为有力。”
邓夏忠终于开口了:“赵先生,您的教诲很深刻啊!您指出的那几点,也正是我们日夜反思和摸索的。不过,我们有坚定的信念,无论牺牲多少生命,经历多少苦难,都一定要摸索出一套适合中国的革命道路。以后您一定会看到,共产主义就像辣椒一样,改变大山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