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我其实不大愿意在公开场合评价别的艺术家。这样说吧，张艺谋是我非常崇敬的艺术家，我非常尊重他，我确实觉得中国的导演没有几个可以和他相提并论，这也是中国人非常骄傲的事情。而且我觉得他也在不断创新，不断挑战自己。我最喜欢的还是他比较早期的作品，那个时候真的是有很多原创性的冲动的东西，我认为艺术的原始冲动真的很重要。后面的作品我没有看全，比如《千里走单骑》，甚至连《英雄》我都还没有看，总的来说我倒希望张艺谋能做得更多一些。换个角度说，可能他现在拍摄经费一点也不发愁，有人投几亿元让他去玩艺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玩，这一方面来说是艺术家的荣幸和幸福吧。另一方面也是一个容易被误导的事情，因为有太多的诱惑。打比方说，上山下乡的时候，有一个同窗真的和你同甘共苦过，那个女孩是你真的喜欢的，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的诱惑，你觉得她是真正可以和你患难与共的爱，缺一不可的爱。但是进了城以后，成功的男人旁边可能有一大帮的女孩，你可能挑花眼了，你可以很喜欢这些人，也可以过非常非常好的日子，可是这种浓度就不够了，我只能这样来说，我希望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问：每个人的文化背景和生活背景是不一样的，你是如何让不同阶层的人都认同你的艺术，或者说让更多的人接受你呢？
答：实际上我认为这是一个传播学的问题。我大学里学的专业是建筑学，我曾经写过一篇硕士论文讲建筑、文化艺术的传播和建筑视觉的传播。其实很多东西是通过其他的方式传播的，一个人的艺术作品要让人喜欢、了解和认同，要由很多很多的因素来决定。比如说文化背景，农村人可能觉得穿红色的棉袄很好看，城市里的人可能就觉得西方的白色婚纱好看。法国人和中国人曾经要合拍一个电影，法国人挑的演员中国人觉得很丑，中国人挑的演员，法国人也不觉得好看，这就是审美观不同。审美有很多层次，我认为一个艺术家是通过艺术作品将其呈现给大家的。张艺谋不会面对面和你讨论，你们是通过喜欢他的电影，也就是他的艺术作品来喜欢他。这样的认同可能有百分之几的程度，如果很喜欢，可能对他的认同程度就是百分之百了。这种认同的程度越强，传播链就越强，传播的效果就越好。但是大众最喜欢的不一定是这些东西，可能喜欢“超级女生”这一类，这种情况下有的艺术家可能就会迎合大众的口味，但我认为这样的艺术家就是没有社会责任感。
艺术家就像金字塔一样，最好的艺术家在金字塔顶上，周围认同的大众肯定很少，金字塔下面肯定是被很多大众喜欢的，但是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影响潮流或者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艺术家。而每个艺术家都希望能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就需要艺术家去取舍。前两天我到中国美院，同样有一个搞新媒体的艺术家，他参加过两次威尼斯摄影展，还参加了国际上很多其他的展览，但是他没有参加国内的展览，而且因为他的英文不大好，所以到现在他还只是一个系主任，没有得到中国艺术圈的认同。这位艺术家原来其实是学油画的，他以前那一帮同学现在都已经很赚钱了，大众认同程度已经很高，每天画一张画可能就卖几十万。我不大认为这种被广泛认同的艺术家就一定是好的艺术家，但是我也不完全赞同那种关在象牙塔里面的艺术家，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作品。我觉得有50%的大众认同和50%的象牙塔式的艺术家，才是最好的。他们说讲座也是这样的，有50%的内容是大家知道的，还有50%的内容是大家觉得新鲜的，这样的效果是最好的。
《破碎的月亮》这个电影挺沉重的，大概是1993年拍的，也比较符合我当时的感觉。当时正好是我丈夫去世没多久，那段时间我对人生有很多的思考和困惑，我觉得我可能到50岁、60岁、70岁都会有很多困惑，永远不会到知天命的时间，一个艺术家要不断地给自己提问题。
再补充一点，我认为中国的电影其实可以有更多种的解读，一些情景西方观众觉得很神秘，中国的观众却很明白。比如《破碎的月亮》一开始的镜头，就是“床前明月光”的一种意境，还有结尾去用手伸向那个月亮，那是一个中国女孩子在西方大城市的感受。月亮在中国是非常完满的东西，这个电影有很悲观的结局，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完美是这个电影想提出的问题。
问：我也一样有在德国的生活经历，你当年如何适应这个完全不同的文化？怎么评价德国人？
答：好多人对德国人有一种概念化的理解，就是刻板、严谨，有一些优点也有一些缺点。有时候德国人特别让中国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刚到德国去的时候，在德国的大学食堂里面吃肉，是那种外面涂了佐料的烤肉。食堂里面都是拿圆的塑料牌子去买，是不可以找钱的，我就喜欢吃烤焦的肉，正好只剩下一个零头，我就说要这个零头，但是他们就说“我不被允许卖给你这个零头”，我问为什么呢？他说这个分量不足，我说我就要这块，他说不行，他就把这块零头扔掉，再切一块很嫩的肉给我。我会觉得不好意思，但他们说德国人就是这样的。还有比如在高速公路上施工的工人，你绝对不会看到他们在偷懒或者喝咖啡，要是喝咖啡的话，他就到车里去，工头都不会跟着工人，只需要晚上看看进度而已。
真的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在电话亭上写上一个“男”字，一个“女”字，然后排队。男的排队的人很多，女的队伍里人很少。别人就问他们为什么你们要排队，后来那些人说写着排队总归是有道理的，所以还是遵守秩序好，这就是典型的德国人。我也没有刻意地去适应德国人的生活，我这个人是比较感性的，德国人是非常理性的，所以在德国20年的生活经历对我来说非常好，等于训练了我的理性。比如德国人非常守时，不能容忍你迟到，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行。大家都能够准时，也不会提前到，因为他们觉得提前到也是不礼貌的。我在中国特别守时，别人觉得我很死板。我真的觉得那是非常好的习惯，我经常和别人约会时安排时间，这个人是定在2～3点，那个人是在3～4点，所以我觉得守时是非常关键的，守时就是德国人的优点之一。
问：你目前的成功是靠你的努力还是灵性？
答：类似的问题我在其他国家的大学里面也听到过，特别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他们问我一个艺术家主要靠勤奋还是靠天赋？我的回答是，艺术家首先肯定要有天赋，如果没有天赋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再勤奋可能也只是造就一个其他类型的工作人才。所以我说60%是天赋，20%可能是勤奋。如果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天天睡大觉，不创作，也不可能成功。另外我觉得还有20%是机遇，机遇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很多艺术家，包括我的一些老师都是非常棒的人，但他可能没有被人欣赏。在纽约、巴黎这样的地方，艺术家就像海边的沙子一样，只有很少的艺术家能够被认识、被欣赏。我觉得成功是要靠这三样，所以勤奋和天赋都是很重要的，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问：你生活中有刻意的一面吗？
答：刻意不是我的性格，我不大会特别刻意地做事。我这个人比较随性，或者说感性，我也不喜欢刻意，一刻意的话我就觉得那不是我，我不喜欢做作的人。
问：今天你带相机来了吗？平时你随身带的相机是哪个品牌？机械的还是数码的？
答：今天我没有带相机，因为我现在不在那种状态。最近的创作状态比较多的是理性地用脑子，不是用镜头。我现在的创作是观念性的摄影，就是先有一个想法，然后再去拍摄。因为最近的创作状态有所不同，所以我现在不大带相机了。现在相机太普及了，连手机都能够拍照片，我认为现在更多的是需要思考，因为现在是图片泛滥的时代，广告铺天盖地，我们在电梯上、在报纸上、在杂志上能看到太多的图片。我觉得信息也是这样，信息要有选择地看，不然太多的信息，脑子里面没有时间去思考。我觉得我还是很缺乏思考的，因为没有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我大部分享受的时间是在浴缸里面泡澡的时候。我们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诱惑也太多了，很多人都忙于做事，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我觉得真正成功的企业家也需要拿出一部分时间去思考，而不是去忙碌。
问：能用“再生花”来谈谈你作为一个女人，在20岁、30岁、40岁不同年龄段的状态吗？
答：我20岁的时候肯定很傻，其实到现在都还蛮傻的，只是现在做的事情那个时候不会做而已。我曾经说过，一个真正有魅力的女人，她在任何年龄阶段都很有魅力，包括老了以后。而没有魅力的女人，可能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魅力。有很多女孩子，你可能都不大愿意看，她真的没有魅力，但可能有一些老太太，你都愿意和她聊天。我前两天做过一个摄影展的开幕式，在洛杉矶一个家族建的美术馆里。他们在英国有一个图片室，还有很多摄影作品的收藏。这个图片社做过一次展览，拍的是全世界非常著名的女性，有很多著名演员，还有我特别喜欢的奥黛丽·赫本，我觉得她就像一朵玫瑰，在含苞待放的时候、盛开的时候、枯萎的时候都很美。我自己家里也有很多花，有的时候都被太阳晒得枯萎了，我还舍不得扔。
问：我也是同济大学硕士毕业，我一直在搞建筑设计，有的人认为建筑设计是艺术和设计的结合，但是我认为建筑设计是“痛并快乐着”，你的艺术设计是“痛并快乐着”吗？
答：我想是吧。我想如果把你的职业和工作，真正与生命结合起来的时候，你必然是痛并快乐着。
问：摄影中如何创作抓人目光、震撼心灵的感觉？
答：这个恐怕要请这位学员来参观我的工作场，可能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要大家一起创作的时候才能告诉你。在同济大学有一个王小慧艺术工作场，最近也在建一个新媒体国际中心。我会邀请很多中外的艺术创作者，我们也已经做过很多短训班。刚才一位记者就问我为什么要办这个工作场，我觉得中国的艺术教育太差，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工作场引进到中国。老师和学生一起创作，时间很短，但是有互动，收效非常快，在创作中，如何创作出震撼心灵的作品这些问题就都能够即时得到解决。
问：如何平衡为了艺术的创作和为了生计的主题创作？艺术家如何在经济社会中取得成功和富足的生活？
答：可以这样说吧，如果一个人想要做艺术家，首先他要做好一辈子受穷的打算。如果一个人想为了发大财而做艺术家，我认为他肯定不是真正的艺术家，最起码不是一个好的艺术家。艺术家还要甘于寂寞，很多人做艺术可能抱着想成名的初衷。我很幸运，我的作品能够得到认同，但这也是很长的过程。我是学建筑学出身的，在一开始的那些年，中国的建筑业发展那么好，我的同学都回来了，用通俗的话说他们都发了财。我也给很多大的企业做过顾问，因为我德文很好。我有很多机会做这种事，一个星期的报酬也许够我一个月或者一年的开销，但是如果我为了这些放弃我的艺术，我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在我的作品还没有被那么多人收藏的时候，我已经坚定不移地说我要走艺术的路。当时生活比较贫困，我自己不能负担整个展览的费用，需要到处找赞助。我宁愿这样，也不愿意用我的时间去做其他职业，这是一个艺术家最起码要自律的一件事情。现在我只能说我比较幸运吧。
问：作为一个中国的艺术家，你对2010年世博会有什么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