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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一直以为敢在先帝陵边搭梯等我出墙的人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但任凭我想破脑袋也不曾料到原来在先帝陵边搭梯等我出墙的人会是……先帝的种。

腰间上的手掌依旧温热,对上皇帝含着浅笑的双眼时,我干笑了一声,道:“我身为承文的母后,承文喜欢自己的阿娘,也是自然的。我也喜欢承文,一直都喜欢着承文。当然,我也喜欢常宁。”

我微微用力,挣脱开了皇帝的手,往右侧退了退。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承文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点歇了吧。”

言讫,不等皇帝开口我便赶紧往外走,所幸皇帝并没有留我,只不过我却是听到皇帝轻笑了一声。我忽地忆起在我十三岁的那年,皇帝在御花园里抓了只兔子玩耍,不料那只兔子却是挣脱开了皇帝,窜回了草丛里,身边的宫人要帮皇帝抓回兔子,皇帝却是轻笑一声,奶声奶气地道:“那只兔子是我的猎物,它会回来的。”后来,那只兔子果真又被皇帝抓了回来,皇帝又是轻笑一声。

思及此,我不禁颤了颤,坐上步辇后,皇帝殿里的宫人忽然急急走了出来,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我面色一白,那宫人已是气喘吁吁地停在我的步辇前,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递上大氅,方道:“娘娘,您的大氅落在殿里了。”

我此时心绪大乱,听到“娘娘”二字立即拉下了脸,“放肆,哀家贵为太后,又岂能只称娘娘。身为宫中人,连宫规也不知,成何体统!如歌,掌嘴。”

这几年来,我鲜有对宫人发脾气,这回也是今年里难得的一回。我平日里也是个和善的人,今夜只能怪这宫人触了我的眉头。

我命人起驾回宫,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嘴声,我冷着脸回到了寝宫,宽衣就寝时,我想起宁恒,又想起皇帝的那一番话,心里头顿时愁云密布。

我一直以为皇帝把我当情敌,殊不知他竟是把宁恒当作了情敌,如此一来,以前皇帝种种异常也能解释得通了。不过,皇帝在如此微妙的时候说出来这番话,许是别有用心。

且皇帝说宁恒是佯作对我一见钟情,这话我断然是不信的。真心与否,我自是能感觉得出。宁恒喜欢我是真的,宁恒忠于皇帝也是真的,那根木头把皇帝看得比我还要重,更是真的。

若是皇帝不喜欢我,那我和宁恒还有些可能,但如今不管皇帝喜欢我也罢喜欢宁恒也罢,我和宁恒终究无法跨过那道名为皇帝的坎。

虽然我想得透彻,但想归想,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我的身子直接体现了我当太后这些年来的娇生惯养,一旦开始发愁,病也随之而来。

是以,我当夜便感染了风寒,整晚咳个不停,我的头晕乎乎,迷迷糊糊间意识到有人摸了摸我的额头,掌心间的温暖像极了宁恒,我呢喃了一声:“木头……”

额上的手却是立即一僵,随即离开了我的额头。不久后我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替我把脉,紧接着是刻意放低了的交谈声,我努力地想去听清楚,却是越听越模糊,终是沉沉睡去。

我醒来时头依旧昏昏沉沉的,如歌和如画守在我的床榻边,见我醒来表情甚是欣喜。我伸出手,如歌扶了我起来,如画在我背后塞了个软枕,我靠在软枕上,揉了揉眉,道:“昨夜谁来了?”

如歌低声道:“回太后娘娘,是陛下和魏太医。”

听到“陛下”二字,我的头更疼了。我又问:“什么时辰了?”

如画答道:“回太后娘娘,午时三刻了。”

我微愣,原来我这一觉竟是睡了这么久,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便不用面对皇帝的请安了。于是乎,接连几****皆是以病为由睡到午时之后,得知皇帝离开了我的福宫,我方悄悄起来。

一日,我在喝药时,心里头忽起伤感。倘若不存在皇帝这道坎,许是现在宁恒便能用嘴喂我喝着苦如黄连的药了。我感慨不已,且深深觉得我似乎对宁恒动了不少真心。一碗苦药见底后,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同宁恒亲自见上一面。

我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恰好福宫里的梅花开了,我便唤了雁儿以赏梅为由去邀了安平过来。

据我所知,皇帝派宁恒去做的事情便是陪着安平在京城到处游玩。我刚知晓时,心里气得不行,恨不得把皇帝扔进含光湖里。不过这也好,安平知道宁恒是我的人,估摸也不会和我抢人。

所幸我和安平交情不错,且安平也是个聪明人,少顷她便猜到了我的意思。她还笑吟吟地对我道:“明日未时,宁恒会去含光湖。”

我问:“就他一个?”

安平点头,“对,就他一个。”

我又问:“你何时回国?”

安平展眉笑了笑,“快了。”

我道:“这几日哀家感染风寒了,估摸等你回国时也不能去送你。”

安平道:“无妨无妨。”

我又道:“安平是聪明人,宁恒迎你来,你也该记得回去的路罢。”

安平笑盈盈地道:“懂的,太后放心。”

我此时方松下心来,不过看安平笑盈盈的,我却不太能开心起来。这些日子虽是与安平结交了,但只能归为浅交。相识久了,我便愈发觉得安平和皇帝很像,如今安平贵为平国王君,迟些登基了便是一国之君。我对于一国之主,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反感,只因他们的话真假难分且喜怒难辨。

且安平对宁恒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小心思,对于情敌我更是不会有好感。

安平走后,我立即差了雁儿去向皇帝的内侍打听明日皇帝的行程,得知皇帝明日一整天都要批阅奏折时我心中甚是欢喜。翌日我依旧睡至午时,醒后便立即梳妆打扮,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我对宁恒始终是愿意花些心思的。

之后我便唤了雁儿陪我出了福宫,美名其曰散心,实则为私会情人。还未至含光湖,我远远便见着了宁恒,好些时日不见,他看起来似乎清减了些。我踩着鹿皮小靴缓缓地走了过去,离宁恒还有一尺远时,他猛地转过了身,神色凌厉,但目光触及我时却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看起来颇是不自在,扭扭捏捏地方喊了我一声“太后”。

我眯眯眼,“宁恒,你这么快就要和我撇清关系了?”

他沉默,神色复杂,我瞥见他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我轻叹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我道:“致远,陛下和你说了些什么?”

宁恒一颤,往后退了一步。我又往前走一步,他也往后退一步,我冷笑一声,“宁恒,你敢再退一步试试?”

宁恒不动了,我快步上前,与他离得极近。我仰起头看着他,呼出的热气形成了白雾,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抓住了宁恒的手,道:“告诉我,陛下和你说了什么?你若是不说,我立即从这里跳下去。”

宁恒的手很凉,他挣脱开了我的手退到了一边,“陛下不曾和微臣说些什么。”

如今连自称都搬出来了,我此时真想拿根铁棒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究竟是不是木头。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我心里头的怒气,我平静地问道:“宁恒,你只需要告诉我一句,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许久,宁恒方答道:“……是真的。”

我又问:“如果没有陛下的阻挠,你当真愿意永远当我的面首?”

宁恒这会没有犹豫,他直接明了地道:“真的。”

果然在皇帝和我之间,宁恒选择的永远都会是皇帝。真不愧是一代忠臣。皇帝应该亲自赐个牌匾挂在他的将军府上,让世人顶礼膜拜。

我苦笑一声,道:“我苏浣活了二十年,就喜欢过两个人,一是沈轻言,另外一个是你。只可惜,沈轻言不喜欢我,而你喜欢我却偏偏又不敢违逆圣上。”顿了顿,我问:“宁恒,倘若陛下让你杀了我,你会做么?”

宁恒斩钉截铁地答道:“陛下喜欢你,决然不会杀你的。”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宁恒果然是知道了皇帝喜欢我,所以才会疏远我。他永远也不敢和皇帝争,我压根儿就不能指望他这个忠臣敢忤逆皇帝来追随我。

“宁恒,过来。”

宁恒望了望我,没有动。

我颦眉,冷下了脸,“宁卿,哀家让你过来。”

宁恒总算依了我,一步一步地迈了过来,寒风刮得我的脸生疼,眼睛亦是涩涩的,我眨了眨眼,泪珠就掉落了下来,宁恒怔住了。

我踮起脚,吻上了宁恒。

宁恒对我的身体还是很熟悉的,吻起我来也甚是熟练,即便他现在要疏远我。我一直睁着眼看着宁恒,他眼底的神色我一览无余,挣扎有之,迷恋亦是有之。

我腾地松开了他,我冷笑道:“宁恒,你是懦夫!皇帝喜欢我,你就要拱手将我送上,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去争取?”我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木头,你说过愿意陪我去寻一处桃花源隐居,如今还算不算数?”

“……对不起。“

他的话音一落,我立即扬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收回来时我的手火辣辣地疼,我盯着宁恒红了一大片的脸,面无表情地道:“宁恒,你果真是忠臣,愚忠的忠。”

我转过身望着含光湖,湖面明净如镜,我和宁恒的倒影清晰地倒映在其中,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湖面的水汽冷得透底,怀里所揣着的手炉逐渐泛冷,我忽觉前所未有的寒心。

宁恒不再说话,我也不指望他开口了,宁恒喜欢我没错,错在他忠于皇帝。

“我苏浣很容易喜欢一个人,亦是很容易忘记一个人,所幸我喜欢你的时间不长,忘了你估摸也不需要很久。你以后继续当你的忠臣,而我继续当我的太后,从此我们两两相忘。”我拔下了发髻上宁恒送我的木簪,我用力一抛,噗通一声,湖面荡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也罢也罢,我因宁恒在含光湖里救了我而动心,也因他送我的木簪沉入湖底而死心,凡事讲因果循环,许是这便是我同宁恒的因果吧。

之后,我再也没望宁恒一眼,扬着下巴离开了含光湖。

雁儿扶着我,忧心忡忡地道:“太后,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

雁儿嗫嗫地问:“……是不是木头将军让你生气了?”

我立即皱下眉头,喝道:“以后别再和哀家提起宁恒。”

雁儿又道:“太后……”

我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雁儿咽了咽口水,道:“您掉了只白玉坠。”

我一摸耳垂,果真是掉了一只。那只白玉坠是我的妆匣之物,乃是我的心头宝之一,可我又不愿再回去见到宁恒,遂道:“雁儿,你沿路回去找找,估摸在含光湖附近。”

雁儿应了声,便掉头回去找了。我摸了摸胸腔,心里头难受得紧,我不愿在此处停留遂先行回了福宫。不料刚进去就瞧见了皇帝握着一轴书卷,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书案前摆着香茗糕点,底下的小火炉温温地烧着。

我不由得腹诽了一番,是谁告诉我皇帝今日一整天都要批阅奏折的?这奏折怎么批到我的福宫里来了?

我唯好硬着头皮上前,周围的宫人纷纷和我行礼,我让她们起来后,皇帝方抬眼向我看来,眼珠里含满了笑意,他道了声:“绾绾。”

我立即打了个寒颤,心里头难免有些恐慌。皇帝这是第一回在有外人的时候喊我的小字,我干笑了一声,先让周围的宫人退了下去,之后才颤巍巍地喊了声“承文”。

皇帝放下书卷,走至我跟前,他问:“绾绾的风寒可是好了?”

我轻轻地咳了咳,不动声色地和皇帝拉开了点距离,“好很多了。”

皇帝眯眯眼,“绾绾方才去哪儿了?”

我道:“在屋里待太久便想去出走走。”

“绾绾一个人?没让宫人陪你一起?”

我绕过皇帝,径直往桌案上走去,倒了杯香茗轻啜了一口后,方道:“宫人难免有些聒噪,再说我也想一个独自走走,魏太医也说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皇帝总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笑眯眯地靠近我,也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个精致的锦盒,他递给了我,“绾绾,你瞧瞧。”

我压下疑惑,打了开来,锦盒里竟是躺着一根碧色的玉簪。

皇帝又道:“此根玉簪名为日月升恒万寿簪,愿绾绾能与此簪一般,万寿无疆。”

若是说皇帝之前还只是隐晦地表示他对我的喜欢,这回却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能万寿无疆的只有皇帝,而如今皇帝要我与他一样万寿无疆……

我的手抖了下,手里的锦盒重如泰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皇帝已是拿起锦盒里的碧玉簪,插进了我的发髻上,他颇是满意地瞧了瞧,又道:“绾绾,比之木簪,你戴玉簪更是好看,以后便不要戴木簪了。”

言讫,皇帝的目光又在我的发髻上停留了好一会,而后才“唔”了一声,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批阅奏折了。”

皇帝走后不久,雁儿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后不好了!太后不好了!木头将军跳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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