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庭院中汉白玉凤雕屏风。大门上方一块大大的金色牌匾,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稽府”。青砖铺就的台阶旁,立着两尊狰狞的汉白玉狮雕。
石阶上,立着一老一少,还有两名稽府的守门家丁。一老一少正是被家丁拦在稽府门外的周平和乐航宇。两名家丁,身材瘦小的叫朱三,早年就进了稽府做下人。尖尖下巴的猥琐家丁叫许杨,原本是钟阳县的一个小混混,稽由刚来钟阳,府里招下人,他就来谋了个差事,来稽府的时日比朱三还早。
稽由虽只是一介库使,但是极好脸面,所以就挑了几个机敏能干的下人轮流守门。谁都知道,管家和这看大门的,油水是最足的。那司库管家自不必说,而看门的则都是要那些有眼力劲的。一般人想进去拜见,黄白之物是少不了的,虽然大部分最后都是给了老爷,但自己还是能落下一点的。而一些尊贵的客人来访,还得提早通报大人,好教早作准备,以免落了礼数;至于朝中来的大员,则是不能让人相候,必得领至客厅,再去通报。所以看门一般都是挑的心思灵活,聪敏机变的下人。兼之职务清闲,往往下人都巴巴的盯着这个肥差。
今日正好轮到他俩值守,心中正寻思着今儿个可以捞点油水了,却不想来了这么一老一少。小的是才发生家变的乐家少爷,看那般神情,估计他自己连吃的都没有,更别说孝敬银两了。看那身无几两肉,估计乐府出事之后也没吃上几顿饱饭,那小眼睛倒是透着一股子灵气。那老叟更是身上衣服都破烂不堪的,钟阳县街上的乞丐都比他体面,更不可能有油水了。
心中烦闷,语气就冲了些,许杨不赖烦的吼叫道:“走开!走开!老爷公务繁忙,没空见你们!”没银子不说,就算有银子,他也不敢随便把人往里带啊。像这样的穷酸,一般都是收了银子让他们回家等候的。
周平担心女儿,心下发急,带着哭腔乞求道:“官爷,求你了!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去见见稽老爷吧……”
那许杨本就是个混混,欺软怕硬惯了的,那还能把这二人放在眼里,怒喝道:“再不走开,打死你!”
乐航宇皱了皱眉,这些下人都是狗仗人势,背后欺主,遂扯着嗓子,往里面大声喊道:“稽大人!我是乐县令的儿子,乐航宇!有事找大人!稽大人——!稽大人——!”
许杨一听脸色大变,惊扰了大人,自己二人焉能有好果子吃?当即抡起大手,一巴掌呼了过来:“找死——!”
乐航宇眼角早已瞅见,脖子一低,身子一矮,闪过去。迅疾的掌风带起一缕发丝。
许杨没有打到乐航宇,却落到周平胸口上,周平被扇出老远打了几个滚,又是一口乌血喷了出来。
许杨见没有打中乐航宇,大怒,叫嚣着正要上前教训他,身后传来一身断喝:“住手——!”
只见一个留着山羊须身着皂衣的老者,站在大门槛内。出得门来,斥道:“何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许杨住了手,对老者拱了拱手,又指着乐航宇二人道:“于管事,这二人来府门前闹事。管事不用烦扰,小的这就打发了他们!”
乐航宇扶起周平,知道这是稽府的管家于前,忙道:“于管事好!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找稽大人有事相求。稽大人与家父素来交好,故来相扰!烦请管事通报一声,小子感激不尽。”
于前见眼前这小孩面容清秀,说话井井有条,依稀有几分熟悉,老爷的故交里,这般伶俐的小孩他也记不起有谁,忙问道:“令尊是?”
乐航宇不卑不亢的答道:“家父是前县令乐鹤。小子是乐航宇,这位是周平大爷,今日冒昧前来相扰,还望见谅。”
那于管事是个人老成精的主,跟随老爷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稽由的脾性。身为一个下人,必须时时刻刻揣摩主人的心思,否则他怎能做到稽府管事的位子?!稽由明明比谁都要贪心,偏偏要做出一副伪圣人的样子,极是好脸面。莫说那乐鹤在百姓中口碑极好,而今日他家独子前来,就算是别的人来,在稽府门前被欺,传扬出去,也是名声有损。这朱三、许杨二人也是忒不明事理了。
管事没有责备二人,只是狠狠瞪了二人一眼——要是都是明事的人,自己就得卷铺盖走人了,在稽府这些许年,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唯恐叫人揪着把柄。自己身为稽府管事,这事在别人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眼里却是大事。于前忙上前来说道:“乐少爷客气了,下人们不懂事,还请不要与他们计较。不知二位所为何事,请告于老夫,我也好去通报。”
乐航宇忙将来由告知,于前听毕,神色古怪的看着乐航宇说道:“老夫这就去通报大人,还请两位在这里稍待!”
乐航宇道了声:“有劳!”没理会两个恶仆,回来查看周平的伤势,静静的一旁等候。
……
稽府庭院假山嶙峋,流水潺潺,曲廊回檐。一处风景秀美的半山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的阁楼。立于阁楼之上,整个稽府可以尽收眼底。
“齐少爷,此处风景如何?”身材微微发福,面上透着红光的稽由,眯着微醉的双眼问道。
“大人雅兴不是我等凡人可比。”说话的正是齐进。
齐进很不乐意来这种地方,只是齐进的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偌大的生意迟早要交到他手里,所以迟早要与官场打交道。今日齐父早早的就挑好了几样从番外贩来的奇珍,嘱咐齐进带了来稽府走动走动。路过东头市的时候,路旁窜出一个猥琐男子,拦住了他的轿子,道是钟阳藏着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漂亮小寡妇,于是就让那人带他去看了。果然是个绝世俏娇娘,便赏了那人二两纹银打发了去。又着下人将其弄回家,自己却带着下人往稽府而来。心里想着美人,再看着这稽大人在他身边两个美婢身上上下其手,不由有些鄙夷。那两个美婢虽有几分风姿,却也难登大雅之堂,实在是入不了自己的眼,也就这位稽大人口味如此奇特。
稽由却不知齐进是另有所指,愈发得意:“齐少爷可不知道,这处阁楼可是花了我八千多两银子方才建成,别的不说,光着楼阁的竹子,那是花了大价钱从外地运来的上等楠木,可千年不腐。此处风景宜人,常人可没有那等福气来此。我与你父亲素来相好,今日贤侄过来,当然得叫你一起来品鉴一番。”
稽由带齐进来此的目的当然不是如他口中说的那般。齐家生意遍布大半个龙秋国,搜寻的奇珍异宝必定不少。今日却只带了那几样寒酸的礼物前来,实在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瞧在他年轻气盛,不识人情的份上,就不驳他颜面。带他来这阁楼见识一番这里的奢华,好叫他知道,下次送点像样的物什。那么大的商行,出手却这么小气。
齐进心里冷笑,你不是与我父亲交好,是与他送来的礼物交好吧。这稽由也不是个好东西,表面上做出一副谦谦君子,暗地里心思忒的龌龊。这当官的就是比自己父亲风里来雨里去来的舒服,哪怕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那身官服往身上一套,银两就哗哗的来。
二人各自揣着心思叙着话,于管事上得楼来,在稽由耳旁轻语了几句。
“着他们在雨荷厅相候!”能让他们进来就不错了,两个叫花子般的人物,当然不会让他们候在客厅,弄脏自己的地方。
于前退下之后,稽由一脸戏谑的看着齐进。正想着这齐家太小家子气,就有人来找他出头来找齐家小子的晦气了。他早已心里乐开了花。
齐进不明白稽由为什么一脸奸笑的盯着自己,忙问道:“大人这是——?”
稽由挥手让两旁伺候的婢女退下,斜眯着双眼:“现今在皇帝陛下治下,法净民清,乐少爷却行天怒人怨之事。光天化日竟强抢良家妇女,老夫忝为朝廷命官,今日人家苦主寻上门来,老夫纵然与令尊交情再好,也不得不按律法来了!”
幸亏齐进刚送来的那几样破烂玩意自己没要。
齐进虽然与张满江,王跃文,汤志并为“四大恶少”,心思可远非那三人可比。稽由要是真的如他所说般浩然正气,也不会将婢女遣退,而是直接令人将他拿下了。心里咒骂着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匹夫,怪不得刚刚不要自己的礼物,原来是嫌少!
“大人勿要听信小人之言。那户人家前些年家道艰难,就于我家借了些银两,我父亲见他可怜,遂借了给他。谁道那人不老实,过了几年也不见来还,我这才拿了他女儿抵债。家父常说,稽大人是个能为民做主的好官,还望大人明察秋毫,为小侄做主,勿要使小人得逞。今日鲁莽,带了些入不得眼的物什来,还望大人见谅!改日定当与家父一起献上厚礼相谢!”
稽由惊异的看了一眼齐进,这小子还不太笨:“那苦主是和前县令乐大人的儿子一起来的,虽然乐县令而今不在,但既然他儿子来为苦主求情,老夫也不好博了他的情面。这样吧,你先将那女子送来稽府,我好交还二人!”
齐进不由更加鄙夷气愤。鄙夷的是,这稽由若真的是所谓的“情面”,只需令他放人便可,何须再送往稽府!往他府里送,想也知道是往他床上送了,都娶了十七个小妾了还不满足!气愤的是,那小娘子自己还没有来的及碰呢!
稽由确实是如齐进所想,在管家告诉他这个事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打算了——美妇要,银子更得要!
(王跃文:我老爹看上的妞,我去泡怎么了!你们别老盯着我,我只是《星痕》里面的一个打酱油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