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月花轩陪了兰姬一日,两人也多半是静静的坐着,偶尔谈笑两句,但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就不在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秉烛夜谈,也不过是怀念往昔,徒添伤怀。
又是一夜未眠,沈迎心起了大早,兰姬一身疲惫回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就睡下了。沈迎心挨着她的床榻坐下,看着兰姬素净面孔细语道:
“姐姐,其实我来还有第三件事情。”
兰姬睡得糊涂,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昔年和姐姐旋覆的赌约是时候兑现了,不知道今生见面的机会还有多少,我总是说不出口。兰姐姐,虽然我的年岁大于你,可在事理面前,你总是想的比我更全面,那么多年总是你在调教我,其实我是想请你回谷去。我总还是怀念我们三个一同在一起学医的日子…你不怪我,但你心里一定还是怪姐姐的。唉?是不是我们三个,再也回到以前了?”
兰姬睡得沉稳,沈迎心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地离开了。
直到门开阖声传来,□□酣睡的兰姬这才慢慢的睁开双眼,她并没有睡下,听得门外沈迎心对着婢子小声地叮嘱:“红霜我走了,轩主已经睡下了,就不用再吵她了。”
“是。”
“轩主胃寒,你要记得每次她饮酒后都要熬蜂蜜水给她服下,若是疼的厉害的就喂一碗姜汤。”
“是,红霜记下了。”
“罢了,这些她应该都是知道的,你只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一下就是了?”
那些话暖暖地搁在心上,就像是阳光柔和地融化着包裹在她心上坚硬的外壳。芫儿?这世上,总还有你是真的关心我的…
带着这份感动,酒醉的兰姬缓缓睡去。
一路沿着城外管道朝沉医谷进发,于是深入峰山腹地,总觉得初夏明媚,连山花烂漫都如此灿烂,让人贪看不住,留恋往返。
长于谷外的山花,看上去总是比谷中人工栽培的看上去要好看些。许是吸取野外的清新和洒脱,自由伸展的缘故,连色彩都要更娇艳几分。
沈迎心看天色还早,就忍不住往峰山深处行去。她还是沉医谷弟子的时候,就经常这样徒步入山采药,那时候还有姐姐作伴。俩个人彼此辨认、采摘,总觉得时光飞快。
而如今,这山还是这山,可山风送景,总是有什么变了。心境不复往昔,所观之情也有些许悲伤。
不知不觉她停住了脚步,自己疑惑着,这里似乎是曾经来过的地方。
眼前是一处缓坡,藤条缠绕,彼此交错而生,覆盖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和山石。
记不清是哪一年,她也曾旧地重游,站在山风中看着雾蒙蒙的山峰。
这里是她和意储告别的地方。
“等我回来。”
她从来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会有这么沉重。
十六年了,意储,你可知,沉医谷的芫儿,还在静静的,等你回来?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喃喃自语,双眼着盯着当年他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太阳即将日落,群鸟归巢的声音惊动了她,才发现自己竟这样不知不觉地站了这么久。耽搁了这样久,只怕谷里的人都要急死了,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她的生辰。
回到谷中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老远就瞧见茯苓迎了过来,一脸焦急:“师父,你要是再不回来,弟子只怕就要寻到月花轩去了。”
沈迎心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走吧,弟子们摆了一桌酒宴在西池苑春景阁,今夜给师父庆生。”
“嗯。”
“对了,旋覆她硬是要一同入席,这?”
“你又给她们脸色看了?”沈迎心很无奈道:“这一次就当她是我的姐姐,不要再为难她们了。”
茯苓点点头,道:“好啦,徒儿知道了。”
“这是?”沈迎心忍不住咋舌,沉医谷中何时有了这些东西?
只见道路两侧花圃中星星点点皆是新栽植的花草,看情形是很久之前就扎根在这里了,是谷中从来不许种下的紫菀花。
“冰儿姑娘向弟子们谈及谷中没有紫菀花的典故,茯苓觉得若是因为害怕紫菀花和芫花相似误食而禁止紫菀花的绽放,这对花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况且师父早已将区分紫菀花和芫花的方法详细记录在谷主手札中,想来是绝不会再认错了。所以茯苓斗胆将紫菀花移入了谷中。”
沈迎心的心里热热的,当年她本是被师父赐名紫菀,但是因为区分不轻这两种花而险些闹出人命,所以这才换了名字一次来警醒自己。至于谷中并没有紫菀花,却并不是害怕区分不清二者的缘故?今日茯苓会错了意,但也是她的一片孝心,沈迎心心里感动,所以并没有点破,她欣然而笑:“你们有心了,我很喜欢…”
“师傅这么说可是在敷衍茯苓?”她顽皮一笑,忽然抬起手轻拍两下道:“还是师父到了春景阁再来夸徒儿吧。”
一路紫菀郁郁葱葱,又有亭台假石掩映其中,沈迎心忍不住道:“我这几日没怎么出门,怎么也没见谷里有这么大的动静,竟不知你们把我的沉医谷装扮成这样。”
“师父,我说了,你可不要埋怨茯苓,”她笑嘻嘻道:“其实这些紫菀的种子很早就种下了,周边有别的花做遮挡,师父自然是不知道啦。只不过现在天气暖了,紫菀的苗子都冒了出来,就不好遮掩了,不过这本就是给师父的惊喜。”
“呵呵,”饶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眉眼都舒展了:“若是到了七八月份,花开时节,这里定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淡紫色,花心微黄,远远看上去,就如同晚霞一般绚丽。”
“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紫菀。今日是妹妹的生辰,还是快些入座吧。”旋覆一身寻常服饰,略施粉黛,在春景阁前相候。
旋覆一改往日妖媚的妆容,如今看上去没有往日的阴狠,倒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此刻她们两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孪生姐妹。沈迎心上前道:“姐姐,今日,是咱们姐妹的生辰。”
旋覆道:“我早都忘记了。”
“姐姐,芫儿很早之前就说过,只要姐姐肯回头,不再助纣为虐,姐姐就还是沉医谷的旋覆。姐姐的弟子身份还是作数的。”
旋覆的脸色僵了一下,旋即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早已把这些置之度外了。更何况,此番牵心毒素反噬,我的修为大不如前…”
“姐姐,你能想明白这些可知我有多开心么?其实芫儿这些年多么希望姐姐能在身边与我一同管理沉医谷,将师祖的名声发扬光大。”
“可师父未必肯原谅我,还有信婆婆…”
“师父九泉之下若是能看到你转圜,只有欣慰哪还会生气?至于婆婆那里,我会去说服的。”
“嗯,姐姐昔日一念之差,致使沉医谷陷入大乱。待你的生日宴一过,我便去师父坟前亲自上香谢罪,乞求她老人家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