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难怪当时她醒来后就已经在魔界之外的一家客栈中,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所有的猜疑和误会都已经解开,可原来,他心里还埋着这么深的思绪。
她到底该去相信谁?
她不想再像从前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他,哪怕到了现在,她还是在心底觉得,或许,阿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决绝。可是到底是什么逼得他可以如此残忍地写下休书,可以逼得他到现在都不来面对她?
“他在哪,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水幻仍然固执,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死心。
“唉……水儿,”火默终于不再唤她“娘娘”,语重心长道:“见与不见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你与帝尊已经做了两世的夫妻,这难道还不够么?如今天劫在即,整个魔族的存亡就在他了,难道你忍心看着五族全部都在世间消失吗?”
“我……”
“人都是自私的,从前我也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活得自在才是最幸福的,可是水儿,如果每个人都如此,那谁还能保天下太平?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你这几年享受的自在却是我们族人苦苦挣扎在生死之间换来的。”
他说罢手一挥,只见那窗口幻化出一幕幕族人戚暮的生活,血脉之力的消失让他们连抵抗病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静的等死。他们的眼中依然存着希冀,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帝尊一定会回来拯救他们,还他们一个幸福安逸的生活。
连昔日任性的火默都变得如此识得大局,那她又该如何呢?
水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我来这里,我只想当面问他一句话,小默,你跟他说,如果他还在意我,就请他来见我。我水幻不是纠缠不清的女人,问过这句话,得到答案,我就会走。”
火默看她依然执着,叹道:“好吧,我会转达。将你关进天牢··是天机宫长老的意思。这里比较安全,你等吧。”他说罢,便默默关了门退了出去。
慢慢挨着椅子坐下,水幻看着这间与史云城高塔一模一样的屋子,心里五味杂陈。
四年前,她也是这么一个人坐在高塔里,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为什么世间万事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她离幸福那么近,她以为他们真的可以在韩家村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是村中受人敬仰的萧大夫,而她自是温婉可人的萧家娘子。为什么幸福去的这么突然……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看着窗外残阳如血的暮色,静静地等待着。就算最后着的要各自离开,那么她也要亲口听到他说。
她就是这么固执,固执到愿意放弃曾经的骄傲。从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水幻就已经不再是原原本本的水幻了,她会因这个男人欢心而欢心,会因他蹙眉而忧虑。
从最初在盘陀山庄时他拉着她走过那条长长的密道,到他牵着她走过红毯,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整整三年时光,可她却觉得这一生最风华的时光都走到了尽头。
屋子里没有点灯,门却开了。
她抬头,熟悉的杜若气息飘来。是他。
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向自己,踩碎了一地月光。
“你来啦……”
她轻声道。
“嗯。”
她扶着墙站起来,可是双腿已经酸麻,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就和梦中的一样。
水幻贪恋着这个温度,哽咽道:“我都知道了。”
“嗯。”他的沉默,她无法面对,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求一个答案。虽然她已经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那··你的答案呢?”
他带着她走向窗边。
八层之上的高塔,月光倾华,静谧的靥都尽收眼底。她就着月光看到他俊刻的侧脸。
不再是粗衣布带,一身上好流光锦缎,玉冠将头发高高竖起。他的身上散发出不可逼视的尊荣和霸气,一只手负在身后,目光中尽是悲悯。
这只是一个相熟的陌生人,她的阿觞,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水儿,这便是我的答案。”
云淡风轻的夜晚,她爱着的男人坐拥江山,淡淡地道出答案。手指拂过他精致的袖口,仿若刀割。
“那我呢?”她不甘心地追问。
隐觞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她,道:“我对你情意,都在那一纸休书中说尽了。”
水幻错愕地看着他,喃喃:“尽了?如隐觞,你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难道就为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你就可以抛下我,你说过的,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他避开她逼人的目光,轻声道:“我不能再背弃我的族人。千年苦难,都是我造成的。对不起,水儿。”
“那根本就是无殇的错,你是隐觞,你是如隐觞啊!”
他摇头:“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我是隐觞,但我也是无殇。如果没有昔日无殇,又怎么会有一个如隐觞?”
“简直是荒谬!他们凭什么因为这个就让你变成无殇,阿觞……你不要在骗我了好吗?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很细你不要我……”
“水儿,”隐觞不忍,双手轻扶她的双肩:“身为如隐觞,我已尽最大的努力对你好,但作为无殇,我不得不挥刀斩情丝,我不能放弃我的责任。”
“这不是你抛弃我的留有,如隐觞,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信!就算你要成为魔帝,可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水色,你留在我身边,只会承受更多的苦楚。”
“我不是!”水幻歇斯底里,她拼命摇头:“我不是水色,我只是水幻,是你的妻子。阿觞……”
隐觞无情道:“就算你不承认,你还是水色。对不起,我从没有爱过你。与你成亲只是为了唤醒水色的记忆,为了让我的魂魄尽快复苏。你不要再傻了。”
“你胡说--”
隐觞手一挥,只见原本黑漆漆的墙壁慢慢幻化出一道虚幻的背影,那是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看星星。她记得这个画面,小时候的记忆都很模糊,但最近她经常梦到这个场景,她也猜测会不会就是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十一年前,你跟随秋恩曼来盘陀山庄。你贪玩误入陷阱,是我陪你一起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夜晚。后来我们被人救回去,因为种种缘由,你被封存幼时的记忆,而我也忘记了这段过往。但是有些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记起,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就像现在,水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小默所说的对你没有丝毫的隐瞒,我用隐觞的情还你对我的情,但是无殇不会再爱上水色。这是我对族人的承诺。”
他如此决绝地否定他们的过往,水幻心痛欲裂,手像是触电一般松开他。隐觞慢慢背对她,低声道:“你在魔界不安全,明日便离开吧。水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恭卿安好勿念。”
说完他就要走,水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跳上窗台喊道:“如隐觞!”
他只是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留给她一个苍茫的背影。
夜风清冷,她的秀发微微吹起,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说你跟我成亲都是为了交易。那么现在呢,你用你的心发誓,你刚才所说的字字为真,如果你真的是如此对我,那么我绝不会再回头!”
他背影微颤,但依然不假思索道:“是,方才我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我的心里话。水儿,退一步,海阔天空。”
水幻不禁轻笑,原来到最后只有她还在苦苦坚持,还在幻想这个惨白的结局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借口去说这不是真的?
慢慢将发间的玉簪取下,乌发倾泻,她轻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唇齿间如泣如诉,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跟他决绝时还是初相识,那个时候他为了保护自己假意背弃自己,任自己被如凌天折磨得体无完肤,可最后他还是回来救自己了。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当日她所说只是气话,可如今字字句句皆为血泪。
指尖一松,叮的一声,玉簪跌落,碎了花瓣,亦如她冰冷的心。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她模糊看到他一脸惊恐地扑向窗台。
急速地地坠落,她忽然觉得连魂魄都得到了解脱,如果就这么死去也好过带着满心的伤痕和痛苦活下去。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就算曾经用厚厚的盔甲伪装自己,但这几个月的生活已经彻底将她打回了原形。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一次接受背弃的结局。
身体如一片枯叶在空中漂泊无依,失重感让她从心底泛出一丝丝恶心,终于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原来,这便是最后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