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天光极好。举目望去,漫山都是馥郁的鲜花。
沉医谷别院,门前已是仪仗辉宏,幡旗如腾云在微风中清波荡漾,赤金色的蛟龙彰显着皇室的尊崇与高贵。
夏侯宸一身锦衣华带,玉冠金器更显得他身份华贵不容逼视。一侧连翘也是一改从前的粗布荆钗,与太子并立,端的是金童玉女,直教人挪不开眼去。
清水郡兰姬叛国案已在月前得以尘埃落定,首犯伏诛,从犯流放。这一起震惊朝野的案子也随着镇南王的软禁暂告一段落,太子代天巡守,又破此大案,颇有一枝独秀之貌。朝廷之事瞬息万变,昔日门庭若市的镇南王府而今已然没落。
此番回京,光看这架势便知承渊帝对太子的态度一改往昔,夏侯宸终于扬眉吐气,气势如日中天。
“启禀殿下,出发的时辰到了。”常毅一身戎装,恭敬道:“恭请殿下回銮。”
“再等等。”
说话间,却见山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连翘一喜,道:“殿下,来了。”
夏侯宸眉心一动,已经迎了上去。
待马车停稳,车帘一掀,从上面蹦下来一位黄衫女子,对着连翘挥手道:“连翘姐,让你们久等啦。”
说话间,马车中又下来一位青衫女子,连翘急忙上前搀扶。
“你们都退下,孤要与几位故人相谈。”夏侯宸一声令下,常毅便带着众人离开。
四人缓缓移至别院亭中,那里已经备好了酒菜。
“咦?怎不见半夏师姐?”连翘问道。
“哦,半夏姐姐担忧病患 就先行一步了。连翘姐不要见怪。”
“师姐一定是怕触景生情,没来也是情理之中。”
“连翘姐,你也别伤心,半夏姐虽然没来,可是却托我们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是不是啊三姐。”
“嗯。”青衫女子道:“此去京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连翘,殿下,汀兰祝你们一路顺风。”
“莲儿,”夏侯宸忽然开口:“我想和汀兰单独说几句话。”
连翘会意,便道:“冰儿,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师姐都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吧。”
“哦。”冰儿看了看他们两个,点点头跟着连翘离开了亭子。
微风清吟,花香怡人。水幻攥着青花瓷的酒杯,一时无语。
夏侯宸看着满园春色,不禁道:“这样的天朗气清,倒让我想起上一次回京都的情形。”他见水幻并未接话,继续道:“那时你还未醒过来,我还在承受醉人间的折磨。那个时候我只以为身体康健是我毕生所求,可当我真正解毒之后,却并未快活。”
水幻抿唇,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他。
“汀兰,有些事情并非我所愿,但伤害已经铸就,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是,你只需记着,夏侯宸待你一如当日。”
水幻心神微动,道:“擎苍,我从未怪过你。解毒之事,就让它过去吧。”
“竹肃不配得到你,我虽不知你们有怎样的过节,但是你不该再为他伤心至此--”
“我知道了……”水幻下意识地打断他的劝解,夏侯宸心疼不忍再看,复又道:“看你这个样子,我本以为这世间没有我夏侯宸办不到的事,自然也不会有看不上我的女人。汀兰,不愧为天下第一人也……”
“擎苍,”水幻动容道:“谢谢你今日的肺腑之言,汀兰铭感五内。只是感情之事并非人力可改,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就因为一个竹肃,你就要将所有人拒之千里,我眼中的汀兰绝不是如此懦弱!”
“我不想再把自己弄得那般狼狈不堪了,擎苍,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水幻索性把话说开:“我身怀有孕,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你贵为太子,除了我你还有很多的女人,我不想让你为我的事再被你的敌人抓住把柄,我也不想再让自己的生活陷入不易之地。在宫里的那几个月,我已经感受到了什么是如履薄冰,我不能让我和孩子再次陷入那样的境地。”
“你已是我父皇亲封的晋兰翁主,永康王是你的义父,我……”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同样你也不可以喜欢我。”水幻心一横,决心快刀斩乱麻。
夏侯宸恼怒道:“你竟敢--这究竟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曾经利用过你吗?为什么不肯给我机会!”
“因为我是明王的女儿--”水幻的话犹如炸雷一般在夏侯宸耳边响起,直教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道:
“你说什么!--”
“我说,汀兰乃是明王之后,我与你乃是堂兄妹!”
夏侯宸眼中寒光一现,咬牙道:“汀兰,你这是何意?非要用这么无聊的杜撰来逼退我吗?”
水幻轻语:“你以为当日瑜妃会突发奇想将我留在宫里,你以为你的父皇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莲花节便封我为晋兰翁主,你以为永康王会不问任何缘由就如此疼爱我?”
夏侯宸被问住,水幻目光灼灼:“凡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夏侯氏的血脉,试问皇帝怎么会轻易册封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你深谙皇家之道,自然比我更清楚帝王之家是如何重视其血脉的纯净。我虽只是永康王名义上的义女,但若将来成婚有嗣,必然会视为夏侯的血脉,如此又怎会轻易册封一个女子为郡主?你父皇此法,不过是顾念明王的一丝血脉,而永康王的疼爱也不过是我像极了已故的长公主静香!你若不信,大可以问一问你的母后!!”
“我不信!--”夏侯宸死死咬牙,这个消息于他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他最爱的女子竟是他的堂妹,竟是叛贼明王之后,他死也不信!
“我是母亲不忠产下的孽障,当年你父皇来不及杀我,却不保证他现在还是不想杀我。擎苍,我不能跟你回去,不仅是为了保全我自己,更是为了我的父亲。”
水幻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那段秘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侯宸。只是她心里越发清楚,当年被冥七卫之一的常储救走的那个小女婴一定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为了打消夏侯宸的情谊,就只能先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女婴,如此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自幼长在洛州,来中州只是为了那卷龙图,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身份尴尬。回到那里,只会让我想起我的父母……”
“别说了!”夏侯宸厉声打断,他红着眼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道:“汀兰,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