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话,玉真道长脸色分毫未变,只是坦然道:“贫道当日与太子妃以及……另一位故友因菩提而结缘,心中不甚欣喜,太子妃你们离开后,贫道一时没忍住便开了天眼窥测天机,料知太子妃今年必有命劫,实在坐卧不安,这才赶来京都,想着告知您。未曾想,您竟然……虽如今身份尊卑,但当日王母庙缘分尚在,贫道身正不怕影斜,想必太子妃也是如此。正所谓流言风语不过尔尔,若因这些风语乱了自己的脚步,那才叫做贼心虚。”
“你--你竟敢诅咒太子妃!”连翘被他气得要死,水幻却不闻所动,倒是法度无奈叹了口气道:“玉真呐,原来你一直赖在我寺中不走,却是这个缘故?唉……苍天在上,一切皆有定数,你又何必--”
见着这和尚道长一唱一和,连翘有些鄙夷这个护国寺一点也不想京城人说的那样“佛光普照,清远祥和”,连和尚头头都有些像路边算命骗钱的臭道士,当真是传言不可信,不可信啊!于是她干脆起身对水幻道:“兰儿我们走,别理他们,什么身负命劫,听他胡说八道!”
水幻却安抚了连翘,示意她坐下来。她轻嘬一口苦茶,这才状似无意地对着法度道:“以前与玉真道长认识时,知晓他有一位佛门故友,没想到竟会是法度大师,真是失礼了。”
法度勉强还礼道:“此事说来话长,贫僧与玉真曾一同拜在一位高人门下修习佛法,后来玉真因其他机缘接掌了王母庙,贫僧则与先师久居护国寺后,从此再未见过。阿弥陀佛……”
“呵呵,施主见笑见笑,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年轻的时候做错件事,被师父逐出门墙。后来我便回了长大的王母庙,自诩‘玉真’道号,也不过是借着这玉峰的名字给自己留个念想。好了,闲话不多说,太子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连翘急忙摇头小声道:“兰儿,你别信他。此人不知底细,他守在护国寺就为见你没准就是侧妃使得诡计,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连翘并不知道他们之前的渊源,正好再见到玉真人的那一刻,她忽然也有一些事想问他。
“莲姐姐,无需担忧。侧妃今日举动只是为了让她对太子的痴情传开,我还未是太子妃时的确和他有些交情。”
“可是--”
“如果你担心,不如就和法度大师远远坐着喝茶吧,我们就在那边的亭子里,你放心,我会让雷光、紫电两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连翘只好点点头,水幻缓缓起身:“道长,随我来吧。”
亭中视野开阔,水幻看着身边两位暗卫淡淡道:“你们两个便在亭外守着吧。”
其中一人有些迟疑,水幻道:“无妨,这件事事后要禀报太子也好,禀报皇后也好都随你们。但是我好奇自己的命数,却不想没有干系的人听到,你们看着办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雷光脸上一僵,与紫电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各自退下了。“好了,这里清静了,道长有话就直说吧。汀兰洗耳恭听。”
玉真感叹道:“一别半载,未料您与萧少侠已经……”
“人间之缘分,不就是这样,时聚时散。道长已是红尘之外的人,难得还有这番感慨。”
“哈哈,没想到半年不见,您的口才是越来越厉害了。”
“道长千方百计为了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玉真一敛神色,正经道:“或许太子妃不是信命之人,恐觉得贫道接下来要说的话狂妄至极,但还请您自行斟酌。”
“嗯。”
“太子妃必须立刻离开京都,否则身逢命煞,恐怕会丧命于此!”
水幻眉峰轻挑,淡淡道:“愿闻其详。”
“天狼星蠢蠢欲动,紫微星摇摇欲坠。破杀之阵即将启封,过不了多久京都就会发生大变,太子妃若不立刻离开,深陷其中,不仅自己性命不保,还会殃及他人!”
“道长方才打断我与法度大师的禅语,不知道长对‘忆苦思甜’茶有何看法?”
玉真不知她为何还要重新回到那个话题,便道:“茶如人心,需细细品过才知其中滋味,那位娘娘心中牵绊万千,愁绪不解,所以心中太苦,饮茶不过是反映心中所思;而太子妃品出亦苦亦甜,是因您心中尚存甜意,为前尘所累,却也陶醉其中,您虽身在京都,但这心……”
水幻食指轻轻扣着石案,也不回应。玉真人继续道:“但是,诚如法度所言,茶便是茶,再怎么品也不过是一味生活中的调剂,没什么特别,太子妃心中执念太深,因为太过期盼所以一旦心中所想崩落,满心苦涩之际就是您神智崩溃的时候。”
“不,”水幻缓缓否认道:“这与心意无关,茶树生于灵山,经日月之光华,雨露之温润所滋养,清和之气浩然藏于茶芯。若只用温水沏茶,茶叶只会僵硬地浮着,是以必须要用沸水来沏,让茶叶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沏下,翻滚浮沉、舒展收卷,才能让茶香渐溢、唇齿留香。”
这番话从水幻最终一字一句吐出,玉真人只觉得既熟悉又震惊。这一段话正是当时他对那位萧少侠所言!
水幻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人生正是如此,不经历风雨的磨砺、雨雪的冰寒,就像温水沏的茶,无趣地浮在生活的表面,永远无法体悟到生命的精髓;而经过捶打磨练、沸水冲泡浮沉的人生,才能始终保持最初的甘醇清香,永远脉脉留香。怎么,这番话当日道长侃侃而谈,今日却能说出茶最为普通的话来?”
玉真人并不否认,只道:“原来那一日的萧夫人都听到了。”
许久不听别人叫她萧夫人,只觉得恍如隔世,水幻皱眉道:“慎言,如今你面前再没有什么萧夫人,只有太子妃汀兰而已。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玉真人一笑,道:“称谓不过是一个别人给予的称呼,太子妃太过在乎,难道还肯说已斩断前尘?”
水幻并不回答,只继续道:“那一日玉真人由茶及人,说的头头是道。今日却对汀兰说,茶最为普通。如此朝秦暮楚,又让汀兰怎么相信你方才所说的命劫一事?”
玉真人道:“世间万物,并非一成不变,皆有定时,花开有时,凋零有时。昨日种种又怎么可以说服今日?玉真并非朝秦暮楚,而是宜时宜地,说该说的话罢了。”
“那么,我再问你。当日在王母庙前,那位弹琵琶的妇人用数十载的光阴想要换得你一窥天机,然而她也没有等到你给她最终的答案。我汀兰与道长不过一面之缘,何德何能让你冒着生命的危险窥测天机?”
玉真欲言又止,只是含糊道:“太子妃的确与贫道有几分机缘,若非--唉,玉真所言出自肺腑,若是太子妃不相信,那便再等等,贫道会在护国寺一直等着。”
“等什么?”水幻冷笑:“莫不是等着看你的卜卦是否灵验?”
“这--”玉真苦笑:“如今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既然太子妃当日听到了我与萧少侠之间的谈话,那也必然记得玉真曾经说过,‘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他日山穷水尽,缘何不是柳暗花明,云开见月’?太子妃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意气用事。”
“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水幻喃喃,不由有些怅然。
如果当初他们彼此都不要那么执着,也许今日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吧……
“罢了,今日是贫道唐突,让太子妃想起了故人,还是等您冷静下来再说这些吧。”
水幻自知自己这么敏感激动有很大程度上因为这个人和她的过去有交集,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不用太在意,但是还是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