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静谧之夜，月疏星稀。
寒风透过厚重的帷帐慢慢涉入这寝宫之中，雾气慢慢弥漫，彷如看到从前怀中女子时时探望他时撩开门帘巧笑盼兮的容颜。
岁岁隆冬，寒风凛冽，红梅傲霜而开。仿佛所有都没有变，而怀中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冰冷。
一度昏迷的宫商羽缓缓爬起来，眼角湿哒哒的，显然刚才还是被狠狠挨了一下，到现在他的头还疼痛欲裂。
宫灯不知道何时熄了，疏朗的月光透过层层轻纱透进来，他隐隐看到不远的地方，承渊帝死死抱着李翊的尸体，一语不发。
不过是一场布局缜密的暗杀，千军万马都被他控制了，却没料到临近关头险些被这两个臭女人给阴了。
他往下手望去，被他一掌重伤的偷袭者，此刻正处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也是奄奄一息。
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宫商羽不禁冷笑。
夏侯昀不愧是卑贱下作的野种，此刻也就只有红颜知己还能护一护。
然而，这些，不过是螳臂当车。
“夏侯昀，哦，你根本就不姓夏侯。贱种？可惜你已经没种了，唉都不知该怎样称呼你了，你那个小老婆已经被我杀了，还抱着作甚？过来瞧瞧，你的大老婆啊？”
被仇恨驱使扭曲的宫商羽早已经没了人性，他缓缓爬起来，一脚捻在了那痛苦呻吟的女子的肩上。
“啊－－”
承渊帝抬头，错愕，那分明是皇后的惨叫声！
宫商羽看着平日里尊贵雍容的皇后此刻却如同蝼蚁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登时大笑道：
“狗皇帝，我忽然改变主意了。那么杀你实在是便宜了你，长夜漫漫，不如我们慢慢玩玩？”说话间，便又听到皇后痛不欲生地惨叫，在这个静谧之夜显得格外突兀。
宫商羽没费多少力气便已经将皇后的肩骨踩碎，而皇后，除了惨烈的叫声，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承渊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战战巍巍站了起来。今夜他已经被音杀所伤，能够自我苏醒已是奇迹，不过是撑着一口气。
李翊已死，他忽然觉得心中某一处崩塌，那种感觉，就如同当日闻听陌鸢死讯时的感觉一样。
而皇后，这一生他从未顾念的女子，此刻竟然意外出现。他虽然意识混沌，但生死之间，他知道，若非方才皇后拼死一击，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从前所坚定的那些信念，正在一点点的瓦解，一寸一寸的崩塌。
从小他的母后就教导自己，帝王可以拥有天下，唯独不可以拥有感情。
因为他爱着宁陌鸢，所以，他被她伤的体无完肤；因为曾经依赖长姐静香给予的一丝丝温暖，所以静香早逝，临死前痛不欲生。
年轻的时候，他从未完全相信母后所说的话，尤其在知道她并非自己的生母之后，他更加觉得，她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要把自己变成她巩固权力的工具。
直到听闻长姐的死讯，直到自己终生被德妃所害，直到……一年一年，皇位孤独的守候。
午夜梦回，他常常感叹，若当日听从母后之言，那么今日他会不会这么痛苦，会不会这么孤独？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以从德妃死后，他再不肯相信任何女人的真情。
宫里的女人，笑靥如花，眼波柔婉。
可是，谁知道这温柔的背后会不会是阴狠的陷阱，会不会是Yin乱的背叛！
他不肯再信！从此任凭孤单，形影相吊。
此时此刻，此情此心。
他再度迷惘。
“陆连成，你赢了，你说吧，你究竟要如何，朕都依你……”
宫商羽看着一夜间苍老憔悴的承渊帝，心中十分痛快。
他一脚踩着皇后，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口，道：“把玉玺拿来，跪在我面前盖印！”
他拂袖抛下先前写好的圣旨，承渊帝越过李翊的尸体，攥着传国玉玺，一步一步走向丢在地上的那道圣旨。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自尊之上，忍受着血肉分离，蚀骨之痛。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快点过去吧，快点过去吧……结束这一切，收割所有的痛苦。
皇后从疼痛中清醒，她依稀听到陆连成的诡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她死死抱住陆连成踏着自己的脚，嘶喊道：
“陛下！万万不可－－不可啊－－”
他是天下至尊，是天下主宰，为何，为何要任这个狗贼威胁！
“宫商羽－－你敢如此羞辱于我，羞辱于皇帝……咳咳，待我的人杀来，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宫商羽挑眉，本以为那个李翊也许会有所动作，所以他特意在乾清宫附近埋伏了人手，就是不想有人在此时此刻打扰他。
却未想到连皇后也会来，她不是阮家的人么……
分神之间，危险感再次预警，他抬起头却是承渊帝手持玉玺朝他袭来。
掌风劲劲有力，宫商羽收起自大之心，抬手便挡。
没想到受伤中毒的夏侯昀在此刻武功精湛完全不在自己之下，他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但夏侯昀步步紧逼，招招取他性命，凛冽如九寒劲风，烈烈生威。
他不得不放开脚下的皇后，与其酣战。
夏侯昀大喝一声，掌风一变，握拳暴起。
拳如数道流星，击得又快又恨，若是一般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宫商羽周身真气大开，那些拳风便如同砸在了屏风之上，发出咚咚之声，沉闷有力。
“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
宫商羽边退便冷嘲：“一代武帝，终于还是露了手看家本领？”
“你这奸贼，真以为朕没有任何准备么！”
“你体内早已被我下毒，音杀之劲也已损了你的心脉，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夏侯昀，何必如此拼命。这江山本就不是你的，我不过是帮夏侯宣拿回本属于他的东西。你何必死守不放！”
“若你真是为了宣儿，就不该倾天下之力与我作对。你究竟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心，只有你自己清楚！看招－－”
“这么说，你是怎么也不肯放手了。也好，那便让你身败名裂！”
“我夏侯昀所做一切，问心无愧！即便有所过失，也该我向那人亲自偿还！陆连成，你心性阴暗，不配为常堰之后，竟比不得你那妹妹半分！枉宸儿不计前嫌，还纳她为妃……”
陆连成脚下一顿，眼中暴戾之气闪念，他急吼吼一招结束了缠斗，跳出范围，等着力竭的夏侯昀，沉声道：
“你讲什么说清楚！”
夏侯昀浑身剧痛，那一战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本以为可以将其一击必杀，终究还是小看了宇珩之后……
他咽下一口鲜血，望着宫商羽错愕惊怒的表情，忽然眼底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
“难道你不知，太子良娣，就是你的亲妹妹？”
“你胡说，我没有亲人！”
“若非李翊喊你陆连成，朕也不敢相信你会是常堰之后。方才昏迷之间，朕忽然想起，当年隐卫血洗隐乐门后曾报少一具尸体，还是小翊说放那个孩子一条生路，因为那是常堰之后。现在想起，真是一念之仁必造更大杀戮！若料到今日，当年即便是追去天涯海角，也断不会让你活着！”
“住嘴！－－”
“至于你妹妹，呵呵，当真是天意注定。你妹妹陆莲芝，当年意外捡回一条命，常堰以命换命，她逃过一死被沉医谷收养，再后来被宸儿带回京中。她心甘情愿嫁于我儿为妾，她……是陆良娣呢！”
陆良娣！……
是她！－－
……
“小玉，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我，她是非死不可了，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找别人。若是别人杀她，她会受更多的苦……”
“我们说好的，你说过会帮娘娘的！你以前还给她卖过糕点，她还救过你的命，你……你怎么可以！”
“此一时，彼一时。你是一个聪明的丫头，就算你不动手，她也必死无疑，我不过是看在你给我送药的份上送你一个人情。傻丫头，那些主子有什么好，往后我可以允你荣华富贵，送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你若不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会让她死得更惨。”
……
脑袋仿若轰的一声被炸开，他踉跄后退一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他竟然亲口让人，去杀他的亲妹妹！？
……
“卫铎你去，寻个人把太子妃咒骂阮妤嫣的事情传给她，骂的越难听越好。还有，把太子妃身怀男胎，不日就要生产的消息告诉阮文姝，怎么添油加醋就看你的脑瓜够不够机灵了。”
“多谢主上，属下这就去办。”
“嗯，另外，再拨给你一级卫十五人，如此三拨人，若你还拿不下一个护国寺，就不要再回来了！”
……
他忽然扭头看向护国寺的方向，此时此刻，三拨人手恐怕早已经血洗了护国寺，他的妹妹，他的妹妹……
“咚咚咚”大殿之外忽然想起一片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就如同越来越密集的鼓点，打着节奏，一点点撞击着他慌乱无神的心。
宫殿的大门忽然被狠狠撞开－－
